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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梨花知道我要来

  雨倾注了沉睡的深夜,夏末的风夹卷着秋意肆虐着整座城市。
  值班室很安静。隔离了市井车川人流的嘈杂,只有墙壁上的老式挂钟低低地嘀咕着什么,离巡逻还有两分钟。包了冰冷铁皮的记录册死死地躺在桌子上,崭新的对讲机和橡胶棍立在一旁。大抵缘于刚喷过漆,都像肥皂剧一般泛着新的光辉。
  门呼啦一下开了,外面杂乱的声响趁机蜂拥进来,推攘着披了黑色警大衣的海。去巡逻吧,值班室交给我。今晚不用做记录,在每层楼尾签字就行。海一边从抽屉里翻打火机一边把巡逻记录册收进资料夹。我起身扔了烟头,带上对讲机和橡胶棍溜出值班室,穿过地下室与街道接口处的小巷,径直朝酒店正门右侧的电梯口走去。
  初来乍到,我一点也不厌倦这份保安工作,虽然十六个小时的上班时间让我的生物钟转了几个角度。
  从三十二楼一层一层地往下走,一切正常。二十一楼通道两侧的灯坏了,楼尾洗手间透出来的光散漫地打在苍白的巡逻签字表上,伴着一个女孩断断续续打电话的声音,不冷不热。我掏出笔,简短地写下灯坏,需报修。脚步声从身后诡异地传来,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我回过头,看着那个捂着嘴从惊恐中缓过神来的女孩,她呆呆的站在那里,粉红色的手机还亮着背景灯。我继续在墙上签下日期,2009年7月25日。
  你刚才吓到我了,她撅了撅嘴。我知道!我收起笔准备离开。那你不准备向我道歉?她昂起头,灵动的双眼似要从我的脸上找出些许歉意。我正了正帽檐,我在上班。可是你吓着我了,半夜三更一声不吭趴在墙上写东西她没有要生气的意思,只是不紧不慢地跟在我的身后。你也知道半夜三更了还跑厕所打电话?我回过头盯着她,向她说对不起。漆黑的走廊像死闭的古墓甬道,略略含有潮湿。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跟着我走向电梯。尽头处那盏年事已高的应急灯疲惫的眨着老眼,把无比昏暗压抑的光披在她的身上。
  路很短,转个角就到了电梯口。我按下电梯按钮。她锁眉看着我,快两点了。我揉了揉略显沉重的眼皮,是不早了。电梯门还是紧闭着,大抵还需要点时间才上得来。我理了理挂在腰间的橡胶棍,它懒散地匍在那儿,似乎合着夜深睡着了。电梯门开了,里面空落落的没有一个人,苍白的灯光照着四壁银灰的铁皮。她匆忙忙地走过去,又忽然停下来。
  你是保安,有责任维护酒店财物及员工的安全。她把双手插进黑色的长外套说。
  别忘了我也是员工,有工作要做,再说大半夜的应该没人会接你。我转身欲走。
  可是我怕,你刚才真的吓到我了。。。。。。她转过脸,浓密的长发始终没能藏住那几分流水般羞涩的恐慌。
  想想理欠,姑且随她吧。我走进电梯,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按下十二楼的按钮,沐浴在苍白日光管下的披肩长发,像条黑色瀑布,发出浅绿的光泽。
  清脆的门铃在午夜的过道显得异常摒心。我目送她出了电梯走到宿舍打开门向我挥手后才安心按下二十楼的按钮。。。。。。
  一层一层巡完回到值班室的时候,海正趴在写字台上酣睡。我拾起滑落在地的大衣重新给他披上,摘下帽子伸了个腰,然后泡了杯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起来。挂钟咚咚咚地敲了六下,天色逐渐明亮起来,值班室正门左侧的停车场一阵死寂。
  再过一刻钟就该下班了。一辆红色的小轿车踏着晨光在值班室门口停下来,车主是个打扮时尚面容清新姣好的女孩,她走下车没关车门就朝我喊,麻烦你帮我停进去,我住2513,钥匙在车上。然后急匆匆地穿过马路向对面的早餐店去了。我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出来,斜视了一下那辆红色的马自达,真不走运,眼见就要下班了还揽辆车。司机还没起床呢,继续回去喝茶吧。
  很快她拎着几个包子回来,发现车和我都没动便打趣地说,大清早的不怕这车挡了你们酒店的财路啊?办事效率可不怎么好哦。我揉揉灌铅的眼皮,使劲让它保持张开状态,司机还没上班,我不会开车。她轻笑起来,也许是因为我懒散困顿的语气,也许是因为我浓浓的黑眼圈。我自己来吧,做个向导。她咬着一个包子钻进车,像只兔子。我持着僵硬的手势终于安顿好她的车,随即给了她一张票,642,马自达。到前台盖个章,车钥匙给我。她看了看手中的票抬起头来,淘气的睫毛下双眸似含露珠,干嘛钥匙要给你啊?我指了指她的车位,车位明显不够了,她的车停在了过道靠边的位置,占用了旁边一辆黑色本田车的车位。她把钥匙递给我,又递过来两个包子,你吃吗?看着那饱满圆润可口的面食,饥饿感瞬间涌上喉咙,胃不听话地蠕动着,还好没发出声音。我拒绝了她的好意,一则我们素不相识,二来这是酒店规定。我谢谢她,我不饿。她咬着嘴唇不怀好意地笑了,雪白雪白的牙齿,薄嫩的红唇,很美。
  终于可以去睡觉了。看着来接班的兄弟我像荒岛上看见了船一样兴奋。我揣醒熟睡中的海,穿过小巷同他一起向酒店大门走去。电梯按了半天还没下来,大清早的哪来那么多人?海不禁骂了句脏话。电梯门打开了,里面只有一个人,很眼熟。是昨晚在二十一楼碰到的那个女孩子,淡妆,披肩的长发整齐地盘附在脑勺后,整洁的黑色职装,纤细的身板,一双水汪汪的黑眸子格外精神。早啊,她朝我们露出浅浅的职业微笑。早!海松了松有些封喉的领结,它凌乱地依伏在海的胸前。我们侧身让她,清淡的香味儿追随着她的身影从我们面前飘过。
  茉莉花?海略有沉醉地挑着眉看我,这家伙闻到女人身上的香味儿就犯痴。她女朋友刘玉婷身上的味儿应该很好闻,不然他怎会言听计从百依百顺。梨花吧,我哪知道?我急急忙忙钻进电梯,留他一个人在那发呆,睡意实在太浓了。花我不懂,花香倒是闻得出来。三年前我在老家的屋子前面种了一大片的梨树,每逢春风花香四溢,清清甜甜的味道跟刚才这个女孩身上的差不多。
  我们每天醒来都是下午六七点了,正赶上食堂开饭时间。一个班一个宿舍,而这个宿舍只有我跟海两个人。他是我叔,本着时代的进步年龄的相仿我都是叫他名,与保安部互称兄弟,虽然保安部的人大都中年,甚至还有一个渐进六十的冯老伯。我掀开被子,海正倚着枕头给他的女朋友发短信。去吃饭顺便带一个上来,饭票在桌子上。他心不在焉地说。我斜了他一眼,无奈地起床洗脸。自从我来到这里工作,他大都这样,我不去吃饭他也就忍着,魂儿全在那姓刘的娘们身上。习以为常了。
  我带上帽子下了楼。食堂在十楼电梯口的右手边,十一楼是男员工宿舍,十二楼是女员工宿舍。我把饭票递给食堂的王叔要他给我包一份带走,自己端着饭菜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来。正吃得悲痛欲绝,有人跟我打招呼。是那晚在二十一楼遇到的女孩。她在我对面坐下来,真巧,你也在这呢。我含着一口饭菜还未下咽,心想英魂不散是撞邪了。我说:你好。她放下一本灰色的书,你好,我叫徐诺,临时餐饮部的收银员。我握着筷子,各色各样的菜都是一个味,无从下手。我看了看她说,保安,李。。。她很不礼貌地打断我的话,像个做对了数学题的小孩一样,我知道你的名字,在你们值班室旁边的公示栏里看见的。我咬着筷子哑口无言。昨天晚上谢谢你。她接着说。我埋头一口气菝净了剩下的饭菜,她呵呵地笑起来。待饭菜完全下咽,我说,不客气,那是我的工作。你打电话爬那么高,这栋楼信号不好吗?她不好意思地说,不是,十二楼的洗手间正在停修,只有二十一楼有公共厕所,碰巧有一个朋友打电话过来。我恍然大悟。
  王叔已经把饭菜打好了包,扯着嗓子向我喊。我拿起帽子端着饭盘,还有一个盘子却怎么也腾不出手来。这个我帮你吧。她站起身端起我留下的盘子,我回头谢谢她,视线扫过她手里的书,哈耶克的《通往奴役之路》,想是她打发时间的读物吧。
  海边狼吞虎咽我扔给他的食物边拨弄着手机。我没心情跟他呆一块,拿着对讲机下了楼。电梯人很多,大厅左右两侧都停满了车,酒店业绩实在不错。大厅休息处有几个人专心致志的看着报刊杂志,叹息着楼市如何如何。我无所事事地朝停车场走。
  有人从后面拍我的肩。死哪去了?找半天都不见你。是那个红色马自达的车主,她气呼呼地摊开手,车钥匙!我匆忙跑回值班室取了她的钥匙打开车门,她灵敏地钻进副驾驶座上,板着脸看我。模糊中我想起她那天早上的彬彬有礼和淘气的笑容,戏子的模样变脸真快。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问她,等人吗?她冷冰冰地撂下一句话,开车!我不明所以,四下张望确定没人,她是在叫我。我蹑手蹑脚地坐进驾驶座,语无伦次地说,我我不会换挡。她乜视着我,言语间满是浮躁:少扯淡,这是自动挡。我慌慌张张四下摸索,终于将车发动。我胆怯地说,我没驾照。她不耐烦地望着窗外,废话那么多,去最近的酒吧。
  我鬼使神差地把车开到离酒店两百米开外的SNT酒吧门口,她下了车头也不回地往里面走,弱柳扶风的珊珊倩影消失在歌舞升平中。终于舒坦了,我倚着车门点上一支烟。这里抬头可见我所工作的酒店,三十多层的泥筋建筑在夜幕中略显沧桑,没有谁知道它经历过几多风雨,像刚刚走进酒吧的那个沮丧的女人。这座驱赶了鸟鸣虫唱的城市却没有一个角落安静,处处充满着嚎弄。或许亢奋,或许哀伤,都一并随着依依呀呀奏乐浓重的歌曲,盘旋在无花无叶之间。
  我扶她上车的时候她已略有醉意,粉红粉红的两腮,睡意迷离的双眼,手里却还舍不得半杯棕红的液体。她坐在副驾驶座上嘲弄着爱情,咒骂着世间男人的种种不可信。也难怪她如此失态,男朋友有钱另寻新欢,舍弃了一段维持三年的感情,留下这辆车作为有钱人所谓的分手费。帮我喝了它,她摇摇晃晃地递过杯子,谁稀罕这辆破车。她凝视着车窗外,两行浅浅的清泪顺着脸颊留下来,梨花带雨,楚楚动人。我喜欢看女人哭,在她哽咽间接过酒一饮而尽,胃顿时翻腾绞痛起来,还有一个地方,悄然萌动。我舒了舒胸脯,这车不破。她笑,带着讥讽,晶莹的泪光流过支撑笑意的嘴角,直竖的白色风衣领口随着抽泣的玉色脖子轻轻抖动。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启动车子冒昧地问她。唐悦。她擦干泪珠,雪白的肌肤上笑意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样的一个女子,平静下来冷若冰霜,蛮横起来像个倔强的公主,举手投足,一言一笑,都深深打动了我。
  我开始怜悯起她来,为她的遭遇。虽然我知道,我只是个保安。街道两旁已有落叶层层,像离人的泪一样扫不尽。秋意阵阵。
  值班室依旧只有墙壁上老钟嘀嘀嗒嗒的声音,不懂它是在打呼噜还是在哭诉。我站在外面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他们有的谈笑而过,有的匆匆而行,都在有意无意地朝着各自的目的地疾奔。突然想起老家以草木作伴以泥土为友的人们,相比起来,他们的生活安适多了。也突然想起分手后仍然独自住在2513的唐悦,她在做什么?还在为感情伤悲,还是已然完全放下?她有没有突然间不得已想起过我?。。。。。。然而这些,我无从知晓。
  起风了,四周的落叶趁势飞扬起来,似在嘲讽我那可笑的无端遐想。而此时,我看见了唐悦。她站在停车场出口处朝我招手示意我过去。我欣喜若狂。抱着我,快!她把手伸过来,眼睛不停地向停车场内张望。什么?我一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不知所措。她一步步逼过来,我完全失去了理智,一把搂住她。很温暖,这不正是我想要的吗?镇定,镇定,这是一个圈套。我一遍遍地提醒自己,可最终还是没能镇定住。吻我,她又说,快点儿!血液瞬间涌上来,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拨开她遮住两腮的长发,向着她颤动的双唇。。。。。。
  有一个男人从我们身边走过。而我沉浸于一片温暖的海洋,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都灌注着惬意,酥软得无力自拔。天空飘下许多洁白的花瓣,四周没有欢呼。对,就是这样的宁静,全部只属于我,也可以是她,只要她愿意。一片花瓣在我的脸上炸开了锅,疼痛让我从梦境中惊醒。是唐悦,她狠狠地给了我一耳光,从我们身边走过的男人早就消失了。所有的快意刹那间烟消云散,血液再次涌上来。而这一次,不是欲望。
  无耻。她盯着我,像是大街上抓住了一个小偷。我摸了摸开始发烫的左脸,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无限怒火,因为面前这个女子,我曾无数次无端地想起她。你让我这么做的,我闪闪烁烁尽量不让话中带有愤怒,果断是个做了坏事的孩子。谁让你这么久,她没好气的说道,还真是视若无睹啊!这句话,她是向着那个男人离去的方向说的。
  她是故意做给那个男人看的,我只是一个临时演员。那应该就是他的男朋友了,可惜刚才我太入戏,没顾上看一眼。至于她的用意,我不知道。你不走我走了啊。她拎着包大步流星地走进酒店,微风吹动她长长的发梢,舞弄着她黑色的衣角,很美。而我,很疼。
  逢场作戏而已,我捂着略略滚烫的左脸自嘲。可是心不争气的一点点陷下去,还是刚才那片温暖的海洋。
  刘玉婷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到我身后的。她一下子跳出来,喂,一个人发什么愣?见我毫无反应,她扯着嘴又说,还是没吓到你,海呢?我侧着脸看着有些气馁的她说,海在宿舍,我帮你叫他下来。她又突然窜到我面前,像发现了始前人类一般惊讶,哎呀,被打了啊?谁下手这么狠,疼吗?啧啧。。。她伸手摸过来,我转身让开,急忙掏出对讲机,海,停车场有人找你,收到请回复。还没等海回复我就逃也似的走开了。这家伙这下又该被拧耳朵了,上回是左边,这回应该是右边。我倒是很佩服这两个人,性格相投,情趣相似,天造地设。
  逃到酒店七楼的时候,我遇到了徐诺。她似乎跟一个老板模样的中年男人起了争执。那大腹便便的男人拉着她的手推推攘攘,浓浓的酒味充斥着整个楼道。我听见徐诺说,先生,您喝多了,请您珍重。那老男人借着酒兴拉着她的手就是不放,说着满口糊涂话,就。。。就是聊。。。聊会儿天,手。。。真嫩。又顺势一拉,徐诺一个踉跄稳不住,差点摔倒。
  我急急忙忙跑过去。怎么回事?我问徐诺。这位先生喝多了,我扶他上来,他。。。徐诺有些顾虑。我没。。。没喝多,就是。。。想跟你聊。。。聊天。老男人说话吞吞吐吐,每句话都不怀好意地死死的盯着徐诺不放。无可奈何,酒店规定,无论客人提什么无理的要求都要尽量满足,不能直接顶撞或发生纠纷。我握紧那老男人的手臂说,先生你真的喝多了,我扶你进去休息吧。他不耐烦地甩开我,骂了几句脏话,继续推攘着徐诺。我压住火气,恳求这位上帝回房休息,不要无理取闹。他却更加来气,去你妈的,臭保安。。。跟老子。。。跟老子叫。。。叫什么板,滚。。。滚开。我一下子怒火决堤,正好,被人打耳光的气找不到地方出。我一把拧住他的胳膊向他大吼,放手!!然后用力向外一抬,活活把他的手从徐诺身上撕开,再抡起巴掌啪地一下将所有的愤怒发泄在他脸上,拉着徐诺往楼梯走。
  徐诺呆呆地站在楼梯角落,绾在脑后的长发已有几绺散下来,她大概还心有余悸。还要我送?走!我冷冷看着她说。她回过神来,酒酒店规定我抖抖衣袖,你也喝醉了?酒店没规定女员工要做三陪小姐!她欲言又止,转身匆匆从楼梯向上走了。我瞅了一眼那醉鬼所在的地方,空空如也,应该打清醒了回去睡觉了。我若无其事地溜达回宿舍,海已经不知所踪,被子凌乱地团在床上。我摸摸左脸,冷冷生痛。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我接到了投诉。雨淅淅沥沥地下个没完没了,水珠在玻璃窗上游荡,一幅幅惨淡的图案相聚成形,又缓缓化开。何经理睁大了眼睛瞪着我,我冷冷地瞅着她。这个女魔头总是整天黑着脸,像家里死了人。而现在,值班室这小小的地方成了灵堂。减薪五百,免除月底所有奖励。她奔丧一样,说完转身走了,没给我一个说理的机会。当头一棒,我一个月才几百块的工资,乞丐碗里的饭让她撸了一半,还顺便踢了一脚。果然,最毒不过妇人心。我恨不得揍扁昨晚那个老男人,拉这个姓何的魔头去做沙包。现在只能认栽了,打碎了牙齿,还要倒杯水和着死劲咽下去。海跑去找保安部的罗经理帮我求情,如果那个胖子大发慈悲,兴许还有得救。
  冯老伯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小李,你不该啊,酒店的会员贵客我们惹不起。你还年轻,出门在外做事要学圆滑点,别一根肠子通到底。有些事是明有理暗无理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你这样一整,到头来还是自家吃亏。不过不要紧,我找小罗帮你说说。小何这个人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不要顶撞,争取从宽处罚。我慢慢平静下来。看着他渐进花甲还跟我们一群年轻人混在一起做保安,我那一腔怒火,慢慢化成心酸。我说,谢谢你冯老伯,没事的。他弹了弹帽子上的灰尘,似乎伴着他有些年月了,年轻人啊,钢火烈得很喽,这样要惹事的。以后遇事要冷静,不要冲动。对他的一番肺腑相告我感激万分,他算得上是保安部的元老了,老成多见,世旷练达。我刚来的时候他总爱跟我聊天,这是个知识经济的年代,像我们这些过气的老鬼,早就吃不开喽,只能做做保安帮人看看门混日子,他点上一支烟,继续苦口婆心地讲道,千万记住,在这个社会,你有了知识就是有了经济,有了经济你就又可以再补充知识冯老伯是个老实巴交的人,酒店大部分员工他都认识。因他年老,我们都很尊敬他,连那个终日苦着脸的女魔头和胖墩墩的罗经理跟他讲话都礼让三分,虽然他只是一个没有文化的普通保安。这一点倒是很好。我们保安部一直很团结,因为冯老伯在,所以没闹过多大的风波,就算罗胖子有点心眼儿却也不明着来。
  我很感激保安部的弟兄们,在他们的说情下何经理终于松了口只扣一百块的工资。徐诺站在值班室的门口,她今天看起来不上班,黑色的长发无所束缚地随风轻盈飞舞,柳眉杏眼,不松不紧的牛仔裤,白色的衬衫,黑色的外套。我可以进来吗?她敲了敲门问。我准备给她倒杯茶,保安部没那么多规矩。她坐下来接过茶闻了闻,谢谢。我瞧了瞧门外,心情不错,可能因为透过窗户的半米秋阳,也可能是因为停车场那辆安静的红色马自达。我笑了笑说,茶不用谢。她抿了抿口中的茶,我不是谢茶,是要谢你。对不起,害你受罚。窗外依旧人来人往,我看着她说,什么对得起对不起啊,何经理都已经处罚了,没事的,不是没被开除吗?再过段时间,谁还会记得。她喜出望外,那就好那就好,对了,你下班后有时间吗?我们一起吃个饭庆祝一下好不好?我掏出火机点上烟,我下班天刚亮,得合眼。又不是什么喜事庆祝什么?她想了想说,那明天晚上吧,明天晚上行吗?我深深吸了一口烟,青色的烟雾缭绕着值班室,我向她点了点头推开窗。有风和煦地吹进来,掀翻了徐诺的长发,露出她纯净的笑容。我把电话号码留给她,她倒掉没喝净的茶叶后走了。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到停车场,看着那辆红色的马自达,我忍不住摸了摸左脸。它的主人此时在哪里?是埋头苦忙着事业,还是缅怀着一段逝去的爱情喝酒寻欢?秋意笼罩着沉默不语的停车场,笼罩着喧嚣不已的城市。一叶知秋的寂寥,一见倾心的落寞。
  我被电话铃音吵醒,海正在靠窗的镜子前抚弄着头发。是徐诺打来的,里面传来刘玉婷狂暴的声音,她让我叫海。难怪他今天不赖床,原来是刘玉婷的命令到了。我洗了把脸把对讲机插在后腰上问海,刘玉婷认识徐诺?海停下刮胡须的手白了我一眼,都是餐饮部的,你说呢?我喃喃自语,邪门,太邪门了!我把帕子挂起来对海喊,差不多可以走了啊,别搞得跟相亲似的。他擦去脸上的泡沫对着镜子左顾右盼,终于打了个响指,OK。我提着领带跟海走进电梯,他哼哼哼地嘲笑道,不会系就求我嘛,别舍不得面子,这又没人。我无话可说。是的,那玩意儿看起来简单可我学了好久还是不会。从我上班到现在,领带一直都是他帮我系的,每次脱衣服的时候我都小心翼翼,生怕弄散了,今天是个意外。我现在不想求你,是休息待命又不是正式上班。我用一个冷脸打击他嚣张的气焰。那你得看着点走,别让何经理逮住了又说你衣冠不整,罪加一等,吃不了别叫我打包,旧案还没翻篇呢。他趾高气扬地威胁我。我才不怕,哪会那么好运遇上何经理。
  确实,我们没有遇到何经理,但遇上了唐悦。她显得很沧桑,背着一个黑色的旅行包,提着一个大箱子,娇弱的身躯不堪重负。我把领带递给海,让他先走。然后在唐悦忧郁的眼神下接过她那偌大的箱子,很沉。海鄙夷地看着我,不是有行李员吗?自找麻烦,快点来啊。我敷衍了他几句就跟唐悦进了电梯。看着她的郁郁寡欢,我多想问问她,这些天你都去了哪?都在干些什么?知不知道我很想你?但是我不敢,怕她的冷眼怕她的无视。在她眼里我只是个小人物而已,我只要看着她就好,哪怕她什么都不对我说,甚至不看我一眼,我心甘情愿。
  海打电话催我,我正拽着沉沉的箱子准备出电梯。我回了句‘我不来了’就匆匆挂了电话。唐悦始终沉默着,从开始到现在她没有一句话。我把箱子放在她的房门口,擦了擦汗说,我就不进去了,你自己慢慢弄吧。她没有谢我,只是默默掏出房卡。灯光下她憔悴的面色,披散的长发,紧闭的嘴唇,每一点都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双眼。我忍不住抓住她的手,唐悦,别跟自己过不去。她冷冷地看着我的手,我缓缓放了她,朝电梯大步走去。有一种心酸来无缘由,有一种伤痛无人知晓,无论是我,还是她。
  我忘了是怎么回到宿舍的,那条路好长好长好长。海已经躲进了被子,系好的领带整齐地摆在桌子上。徐诺弄的,等你半天不去他还是玩着手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我冷笑,管它谁弄的,弄好就行。现在,我只想倒头大睡,等明天一觉醒来去接班。朦朦胧胧中我听见海讲,后天酒店周年庆。
  很好的阳光,暖洋洋的。孟秋的景象与其他时日无异,举目四望,还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是层层叠叠的落叶。
  徐诺从酒店大门走出来,一个人发什么呆呢?我回过头无言地向她笑笑。那辆红色的车子有什么特别吗?她顺着我望的方向问。对啊,有什么特别吗?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视线总是有意无意的看着那里?而我竟丝毫没有察觉到。我摇摇头。她微微一笑,挠了挠眉梢的长发,能借你衣服用一下吗?明天周年庆上我有个节目。
  我从宿舍翻出那套刚从洗衣间取回来的衣服递给她。能穿吗?我质疑地打量着她。她扫视了一下我单薄的身板,说,应该能。我又挑了一顶小号的帽子给她。她含笑谢我,无比真诚。我想起唐悦,好久没看到她笑了。
  在一片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我看见了唐悦,没想到周年庆她也会来。我们保安部没有席位,只是在场外四周游荡维持治安。我靠在阳台上抽起烟来,这里刚好看得见唐悦的位置,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眼睛里跳着舞。海走过来,伸手从我兜里掏烟。他把帽檐压得很低,四处张望着,别走神,出了篓子这个月奖金就全没了。我倒是无所谓,只想站在这里看着我想看的人,唯恐她一下子人间蒸发,反正奖金早就没了。在我所能看到的舞台一角,有一个身着警衣的女孩,比划着手在演着什么,太远了看不清楚,应该是徐诺。奇怪的是,她跟唐悦竟然不偏不倚正好在我视线的一条直线上。我磨磨蹭蹭地打了个喷嚏,害怕惊醒什么。
  从庆典开始到结束,唐悦一直吝啬着笑,连鼓掌都是有心无力的。不过轻点好,用力了怕不小心将弱不禁风的身子骨一下拍碎。不管她是板着脸还是闭着眼,在我看来都如冰雕如睡莲,全是美的所在。我不承认这是痴的一种,顶多算是站在五线谱的电线上看凤凰罢了。我只是不知道,凤凰从来都不在电线上歇脚。
  保安部是最后离场的,将近凌晨一点多钟。海被刘玉婷叫去了,只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回酒店。一辆出租车在酒店门口停住,走下来一位醉意十足的中年男人,他蹒跚地向酒店度着步。我走上去扶他请他出示房卡,十四楼的住客。徐诺从电梯里走出来,已经更了衣,她大概提前回来了。我示意她走开,醉鬼比较难缠。她调皮地对我眨眼,倒跟上来扶着客人,不停地说,先生慢点,先生慢点。对我的示意置之不理。还好这位客人只顾着走路,我轻轻舒了口气。徐诺敲了敲门,开门的好像是客人的女儿。她友好地谢过我们,边扶着男人进门边责备,不是早叫你少喝点吗老公?沉死啦。我一时间瞠目结舌,无法看清这世间的爱情。它无处不在,像一个笑话,却实实在在地摆在我的面前。
  我边走边埋怨徐诺跟上来,谁让你那么多事的?万一她恣意地打断我的话,无比傲慢,呵呵,有你在我怕什么?我冷冷的盯着她,何经理可不是每次都好脾气。要不是那帮兄弟替我求情,我早让她那一罚打断了七寸。徐诺委屈地嘟着嘴,下次不跟了。我皱皱眉头,拿她无法。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我觉得这丫头就是光长头发不长记性。
  第二天傍晚,徐诺敲开我们宿舍的门。她搂着我的衣服站在门外,我强睁着惺忪的睡眼接过来。衣服叠得很整齐,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面。我低头闻了闻,梨花吗?她扑闪着大眼睛看着我,海说你整天魂不守舍,是因为那个开红色轿车的女孩吗?我刚想说什么却又觉得无话可说,只好呆呆地站着。这个海嘴真快,不去说书让他在这里做保安真是委屈了。她委婉地转了话,本来中午就想给你送来的,但是还没干透,所以就等到现在。我说,谢谢。她眼光四下游离,似笑非笑,该说谢的人是我,我走了,拜拜。我不明白她的脸为什么突然泛红,更不明白她今晚走路为什么要两只手不自在的捏在一起。
  我把衣服抖开来准备晾进储衣柜,一个白色的吊坠落出来。我拉开门追出去,还好徐诺刚转角准备上楼。我朝她喊,你忘了东西。她没有回头,送给你了。我看了看手上小小的玩意儿,一只白色的羊羔,雕刻得很精细。我扬手把它丢进储衣柜,洗了把脸下楼。
  海应该是出去鬼混了,我几乎寻遍了整个酒店都没找到他。难道畏罪潜逃了?也罢,让我逮住了非要痛扁他一顿不可,打到他吐血求饶气绝丧命才解恨。我晃晃悠悠地走进停车场,那里和值班室一样是最安静的地方。当然,那辆红色的车还在。而它的主人,此时正往后备厢里塞行囊。
  我失落地走过去,帮唐悦把东西放进车里。她还是冷冷的没有一句话,晚风中冰凉的美,我的心也跟着凉起来。要走了吗?我问。她说,嗯。我又问,不回来了吗?她依旧简单地回答,嗯。停车场四周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像一块美轮美奂的青花瓷。她用力压下后厢盖,打开车门发动了车。有些话不说就来不及了,我结结巴巴把肺腑理成一句话,唐悦,我我喜欢你!呼号的秋风遮掩了我的声音,我很佩服此刻自己的勇气,它甚至令我自豪,不管结局怎样。唐悦终于舍得从车窗探出头来看着我,好好做你的工作,以后别胡思乱想了,再见!
  我向着这辆载着我至爱驶入夜色的红色轿车挥手,在这个风声无比凄厉的秋夜告别了我的童话。我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爱,嫡庶有别,或许,它只是一个故事苦情的结尾,不值得人惋惜。
  时光衔着我的思念越走越远。每每想起唐悦的一言一行,我只能暗自惆怅。我偶尔遇到徐诺和她那本灰书皮的《通往奴役之路》,也偶尔遇到掐着海后背的刘玉婷。我对叼着烟眯着眼的海说,以前一起读书的时候你可是有棱有角气血方刚的,怎么一栽到女人手里就软下来了?海吐着烟圈藐视我,你懂个篮子,女人是要靠哄的,现在不依着她她能跟着你?我说我不会哄。他冷笑着拍拍我的肩,所以说你没女朋友,有时间我教教你。看着他丢下我噔噔噔地跑下楼见刘玉婷的背影,我不禁想起那个小时候为了我跟女孩子吵架的海来。时过境迁,变化真大。
  我喜欢上了酒店楼顶的阳台。触目所及,处处张灯结彩,仿佛这世间一切大大小小的欢欢乐乐聚聚散散,都蕴藏在这通宵达旦的光影中。海和刘玉婷有时候也会走上来,对我摇摇头后又悄悄走开。他们不知道,这里能看到的,再不只是停车场那块小小的地方。
  一个月牙弯弯星光稀疏的晚上,徐诺也走上楼顶来,轻盈得像一片落叶。我苦笑,打电话爬这么高,这栋楼信号看起来真的不好。她不言,只是静静地靠近栏杆眺望着停车场细声问,还想着她吗?我收回嘴角,不语。她惊醒的,是一条冬眠的毒蛇。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而仰头看着我,你喜欢我吗?秋风撩起她的长发四散纷飞,牵动黑色的领角不住翩动,清瘦的脸颊上深邃的眼眸万般动情。我勉强拉出一个笑来,如此红颜,谁不喜欢?她楞楞地站在我的面前,像一座冰雕,直视着我,那你爱我吗?她不是唐悦,我摇了摇头扯出一支烟来点上。你还在想着她,那辆红色的车子开走了,她不回来了。她依然轻言轻语,可每一个字眼,却像一把把锋利的飞刃,直逼心窝。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酸酸的。我不知道怎样把心痛当作一句话说出来,凤凰没在电线上歇脚,任我如何秋水望穿的守候,她还是飞走了。你还要沉睡多久才会醒过来?她抢过我的烟用力吸了一大口,呛得金星直冒,不停地咳嗽。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能咳出来的就尽量咳出来吧。她扎进我的胸间,紧紧地搂住我,纤弱得像河堤的杨柳。好苦!她哽咽着紧了紧放在我后背的手,放肆的夜风吹得她清香四溢。梨花吗?我怅然若失地问。别说话。她悄声说。我不知道那支烟被她丢到哪儿去了。月色朦胧,四周很静,只有楼底隐隐约约的谈笑声,掺和着一阵甜甜淡淡的花香随风荡漾。我亲手栽种的梨树林里,没有这样的一个女子。
  良久,我轻轻推开她。帮她擦干雨打芭蕉的脸庞,我只是个保安,你何苦她抽泣着打断我,你对她不是爱,是同情,而我对你是,不管你是什么。她凝视着石头般僵硬的我,眼眶,满满的一湾清泉。我沉默着走开了,留下身后她亭亭立在萧瑟的秋风中。我信缘分,它却如此待我,天意。我冷笑着安慰自己,这是天意。
  第二天下午六点,我换下值班室的老杨,他递给我一支烟走了,海披上大衣去巡逻,天变得很厉害。刘玉婷没敲门就走进来,这家伙老是神出鬼没。我放下烟给她倒水,她拉了张椅子气吁吁地坐下来。徐诺哪里不好?她直言不讳地问。一团乌云黑沉沉地压下来,风声微作,氛围骤变,暴雨欲来。我一愣神,杯中的水轻洒出来。你到底想做什么?想摘天上的星星手又没那么长,徐诺那里配不上你?要长相没长相要地位没地位我不明白你这样的人她是看上你哪里了?说白了,你就是一个混蛋,一个窝囊废,宁愿舍身取悦一条狗也舍不得转身看看一只羊我把杯子用力拍在桌子上,话难听了啊,你怎么骂我都无所谓,这事与唐悦无关别把她扯进来,徐诺愿意怎样那是她的事,我无权过问。这女人没事做来找茬,一团火燃烧起来,我心烫得发慌。刘玉婷挺直了身板站起来,仰着头与我对峙,你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混蛋,徐诺对你好你装作看不见,你对别人好可是人家根本不领情,你是看上她的身体还是看上那辆车啊?亏你平日装得斯斯文文,心里有这么大令人唾弃的‘壮志’你都承受得了,了不起!徐诺真是看错了人,像你这种败类中的极品不值得她这么做。我仇视着她,彻底火了,我到底做了如何丧心病狂的缺德事,能劳您大驾强聒不舍苦口婆心的教诲?别人爱怎样就怎样那是她的事,我要上班没功夫跟你瞎扯。我拿起桌上的烟,看着空落落的窗外喃喃自语,海上辈子造的什么孽,找个女人这么不靠谱。她压了压嗓音冷笑,对,我是不靠谱,可有个靠谱的在你身边你不懂珍惜。我本来没必要跟你吵这些,只是我不忍看到徐诺整天愁眉苦脸。她拧着包摔门而去。天空,乌云散尽,星光熹微,一场雨的迹象销声匿迹。我靠着桌子回想她刚刚说的话,敢情这世道狗要灭绝了,敢情这世道很多东西都变成了物件,而且是废物。徐诺对我好不好我是真不知道,也许刘玉婷说得对,我就是一个败类,可我是真的很喜欢唐悦。
  冯老伯拿着包茶叶走进值班室。他边泡茶边问我,今天出入的车多吗?我扔了烟头整理着情绪,不多。对了冯老伯,642来过吗?他望着墙壁想了想,你是说那辆红色的马自达啊?好久没来过喽!我无比失落地望着窗外,她真的不回来了。冯老伯边品茶味边跟我闲聊,畅谈他在这里工作所遇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说起餐饮部那些年轻人啊,个个都很有礼貌,每次例巡检查都很配合。还有今年新来的那个收银员徐诺,这个姑娘不一般呐,聪明机灵,处事谨慎得很,人长得又很漂亮,有好多小伙子暗地里喜欢她啊。她每次见到我我一阵哆嗦,找个借口离开,留下冯老伯一个人意犹未尽地喝着茶。我找到海,说起我跟刘玉婷的争吵,请他高抬贵手原谅。谁料他谈虎色变的看着我,你胆子好大,我都不敢惹你惹,自己找她说去。我像一只干瘪的气球,彻彻底底泄了气。
  食堂起火了,那天晚上我没上班。对讲机传来一阵焦急的命令,我掀开被子匆忙穿上衣服直奔十楼。四窜的烟尘封住了食堂入口,火势很大。保安部的兄弟们正忙着救火,刘玉婷看着有些气喘的我说,徐诺还在里面。我真是服了这个女人,她的朋友在里面她却面不改色说话不焦不躁还能如此冷静。我提着墙角的干粉灭火器直冲进食堂,刘玉婷想拉我,没赶上。刺鼻的焦臭味呛得我直咳嗽,浓浓的烟雾阻碍着我的视线。我匍匐着身体,按着灭火器对已略有减势的烟火一阵狂喷。我四下搜寻,没有找到徐诺,后腰上的对讲机里不时传来呼叫声。海让我退出来,他说所有员工已经安全撤离,里面根本没有人。火势渐渐减弱,最后完全灭去。我提着空空的灭火器瓶走出来,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脸灰灰的像个流浪汉,更像是个打了败仗的士兵。徐诺站在刘玉婷的身旁焦急地看着我。我耸了耸鼻子扔下灭火器,举起脏兮兮的手臂擦了擦脸。谢经理跟一伙人走进食堂,然后对值班的王叔说着什么。刘玉婷扭扭捏捏地向我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冲进去我瞟了她一眼,转身走回宿舍。虽然她骗我,但是看到徐诺和她站在一起的时候,我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下来。
  我拖着刚换下来的肮脏的衣服去负二楼的洗衣间。现在有很多人都急着去处理事情,电梯是坐不上了。徐诺面色苍白地站在九楼的楼道口,她替刘玉婷向我道歉,说她在宿舍听见食堂失了火才匆匆赶下来。如果你知道我不在里面。你还会冲进去吗?她低着头问我,声音有些颤抖。我吸了吸鼻翼肯定地告诉她,会!这是我的工作。我说了谎,但这真的是我的工作,我是个保安。她有些失望地站在那里,看着我踩着心脏跳动的节拍快步走下楼。
  刘玉婷终于变回原来嘻嘻哈哈的样子。她时常问我海的下落,似乎已干干净净的忘记了那次值班室的争吵,对那次食堂起火的欺骗也丝毫不存愧疚。她告诉我感情是自己选择的,不能勉强,这样很好。
  发卡的的老鸨有时会找我们闲聊,抽一支烟,或是寒暄几句。也时常有外地人向我们问路,客人们的脾气变得温和起来。但一到凌晨,一切又变得无比荒凉,只有冷冷的街灯,照着一两个匆匆行路的归人。我搬了张椅子坐在大厅门口,海在值班室玩弄手机。从酒店斜对面走来一个青年,像是喝多了酒,战战兢兢,在离我不到二十米的地方,一下子摔倒在地。我跑过去,他的头上有一个很大的伤口,像是啤酒瓶之类的物品猛敲上去造成的,血迹已经凝固,仍有少量的鲜血从面颊上留下来。他的后背有三条很深的刀伤,全身都是血迹,令人寒悚。我扶他坐起来,他像一只死鸭子般垂着头。我叫海,他没有回应。慌忙中我拨通了120,告诉接线员这里的具体位置。路上没有行人,我尝试着跟这个受伤的青年说话,他昏昏糊糊的发不出声。我跑回值班室,海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急救车的灯光在外面闪烁。我和来的两位医生把那个浑身是血的青年弄上车,然后挽起衣袖穿过只亮着应急灯的大厅,用唯一没染血迹的无名指按下电梯十一楼的按钮。
  电梯在三楼停下来。我跺了跺脚,这么晚了还有人。是徐诺,她穿着整洁的工作装,黑色的长发绾在脑后,桃花杏花梨花百合花的面容。她先是惊颤,然后双手捂着嘴哭起来。你怎么了?我们异口同声地问对方。她走进来,伸手询探着我满是血迹的手臂,你这是怎么啦?她抽泣着问我,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淌。我蹭了一下胳膊,这不是我的血。然后我告诉她刚才发生的一切,看着她蝉露秋枝般破涕为笑的容颜,顿感揪心。
  我走出电梯回宿舍,她跟了出来。还不回去休息吗?我问她。她不说话,只是撅着嘴唇顺着双眼,像我第一次在二十一楼遇见她的样子。我换了衣服洗手走出宿舍,她还站在门外。衣服给我。她看着我湿漉漉的手说。我理直衣袖,不用了,明天送去洗衣间就行。给我!她抬起头来看着我,一动不动,像个威严的将军。我把染有血迹的衣服给她,看她转身上了楼才醒悟过来匆匆跑向电梯。在那一刻里,我的心是扑通扑通扑通乱跳的,像理不清的思绪一样紊乱,我弄不清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第三天中午,徐诺搂着洗净的衣服还给我。折叠得很整齐,仍旧有淡淡的清香。是梨花吗?我提着衣服问她。她眨眼笑了,是。随即从身后拿出系好的黑色领带,做了这么久保安,领带都不会系。我伸手接过来,不好意思地谢谢她。她无神地看着停车场,明天我就走了。我突然有些伤感,走?不回来了吗?她犹豫了一下,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是临时员工,这个地方呆腻了。我换了电话号码,不打算告诉你了。去哪儿?我失神地问她。江苏。离愁,不是因为秋风落叶,也不是因为那辆消失的红色小车,是因为那些淡淡淡淡的梨花香。
  徐诺走的时候有很多人送她。除了刘玉婷其他的我不认识,有的帮她拎着行李,有的陪她谈笑。我和海站在值班室门口,向她告别。以后做事别冲动,记得别犯错了,何经理可不是每次都好脾气。有事找别人说说去,别老是一个人抽烟,我试过,那烟不香,挺苦。她顿了顿,伸手抚过额前的长发,似有似无的笑颜,遇上你,我不后悔。我憋着酸涩的喉咙点头,似有千言万语,一切尽在不言中。她向我们挥手,保重!刘玉婷挽着她,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隐隐约约中,有一首歌:
  我最怕,最怕,烟雨蒙蒙;看不清,看不清,你的身影早知道,早知道,如此匆匆;又何必,又何必,和你相逢
  我想起那块白色的吊坠来。可恨我翻遍整个储衣柜,还是没找到那只小小的羊羔。这样也好,我无奈地坐在床上,感谢上苍如此好意狠心的安排。我爬上楼顶伏在阳台上,嗅着衣服上淡淡的香味,失魂落魄地看着远方,景色依旧。当梨花香消殆尽,谁来与我共此凭栏杆。
  九月初,我辞职离开了酒店。告别了保安部的那帮兄弟,告别了我一生中最难忘怀的地方,持着薄薄的录取通知书,开始憧憬我的大学生涯。对于唐悦,我想真如徐诺所说,只是怜悯罢了。而对于徐诺,我到底还是不知道那之间是不是仅仅只有一段缠绕着梨花香味的回忆。时光白驹过隙,转眼寒假,转眼立春。
  四月中旬,我回到久违的故乡。看着屋前那一片在微风中肆意盛放的梨树林,我想起了徐诺,想起她墨黑清扬的眉黛,想起她如影如画的笑容,想起她雨润娇颜的哭泣,还有身上甜甜淡淡的梨花香。她仿佛正站在翩飞的梨花雨中,挥手向我微笑。那笑意,慢慢融入花香消失在树林,往事一幕一幕,无法触及。如果梨花知道我要来,她会不会就不再开谢如此匆匆?会不会留着花香留着纯白等着我再次归来?会或不会,她终究只是物,美得蚀骨销魂的物,不懂得留恋,不懂得哀伤。我倚着靠边的梨树坐下来,独自面对着连绵的群山无语。
  天色,几近黄昏。我抖了抖衣角,转身回屋。那一页花香,仍在随风飞散;而那一树冰晶色的梨花,不知今夜在何方,属何人。
  二

肝火旺是什么原因?中医肝火旺的调理方法都说治病就得找到病因,这样才能从根本上治好病,肝火旺是现在很多人都有的一个症状,每个人都会因为自身的一些问题导致自己有一些小毛病。那么肝火旺是什么原因?中医肝火旺的调理方法。肝……防御机制之升华心理动力学中的升华,可以说是根据它的特点直接借用了物理学的升华。我们知道,在物理学中,升华是是指固体直接转化成气体,不经过液体状态的过程。那么心理动力学的升华,是指将不舒……男人可以用妇炎洁吗?男人能用妇炎洁清洗阴茎吗?妇炎洁,洗洗更健康,这句广告词已经深入到我们的心中。可能你还不知道有些男人也在用妇炎洁,那么男人可以用妇炎洁吗?男人能用妇炎洁清洗阴茎吗?男人可以用妇炎洁吗张医师介……什么是鸡母珠?世界毒性最强的植物1颗可致命新闻爆料,广州出现世界毒性最强的鸡母珠植物,鸡母珠是一种什么样的植物呢?为何说它是世界毒性最强之一呢?具体的内容让我们一起来看看吧。什么是鸡母珠?鸡母珠(学名:Ab……好汉不吃眼前亏!2021。2。22亲子阳光日记18(一)初试交换今天是二宝的小学堂开学的第一天,早上吃完饭后,我一手拎着二宝午睡的小被子,一手拉着二宝,两人开车去上学。可能是十来天……腾讯血糖仪怎么样?糖大夫血糖仪好用吗?我中华帝国的腾讯产业已经遍布各个行业,包括了智能血糖仪,这个血糖仪主打6大功能,主要有实时的预警查询与在线的医生指导,同时还能将亲人的血糖数据实时传送至千里之外的你手机之上,作……你是我不敢招摇的想念可能每个人心中都有那么一个特殊的人,他曾经温暖过你孤独的灵魂,陪伴过你迷茫的无助,安抚过你脆弱的心。他陪你一起走过的旅程,一起听过的歌曲,一起去过的餐厅,一起吃过的佳肴,……抖音最火伤感文案无论以什么方式告别,都对不起初见。Nomatterhowyousaygoodbye,Imsorrytoseeyoufirst。催泪的情书是,你我的聊天记录。T……每天做俯卧撑可以长腹肌吗每个人都希望有一个健美的身材,但是健美的身材是通过科学锻炼得到的。看了题主提出的问题,我发现之所以会出现那种情况,是因为锻炼方法出现错误。题主说,每天做100多个俯卧撑,……怎么用臀部走路?臀部走路有什么好处?每天都觉得腰酸背痛、身体沉重,腰间肉好像又多了几寸?虽然想要活动身体,但平时没有运动的习惯,却又不想出门、家里也没有器材,这时可以尝试臀部走路!不需要任何道具,也没有复杂的动作……婚姻关系中,不应犯这3种错听过这样一句话:男人是理性动物,女人是感性动物。尤其是在两性关系中,大多数女人依靠直觉判断,没有过多思考,做的事也没有逻辑性。因而,犯了一些本可以避免的错误,对自身造成了……胃溃疡症状表现有哪些胃溃疡吃什么食物好胃溃疡是我们日常生活中很常见的一种消化道疾病,有的人在吃饱后出现消化不良的现象也是有可能会引起胃溃疡的,而胃溃疡在发作的时候除了疼痛还有其他的症状,那么胃溃疡症状表现有哪些?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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