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那么美丽、调皮、纯真而富有朝气。然而,她如今何处呢?夜空中高挂的星星可是她晶莹的眼睛? 那是30年前西部雪域高原一个秋高气爽的仲秋。一天早上,连长对我道:文书,军区宣传处的傅干事要到喀喇昆仑山边防部队采访,你随他一趟。你的主要任务是做好警卫工作,路上要注意安全,现在就走!我马上一个立正,迅速答道:是! 我用最快的速度准备好日常生活用品,抓起枕头下的那支五四式手枪,拔腿奔出连部。营区的林荫道上,停着一辆草绿色的北京吉普。我拉开车门,上了吉普。我发现车上除了司机小闫,还有军区宣传处的傅干事和一个小女兵。 吉普车在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疾驶着。车窗外,是瓦蓝瓦蓝的天空和戈壁滩上傲然生长着的簇簇红柳。我对傅干事是熟悉的。他文采很好,是军区公认的才子,曾在《解放军文艺》上发表多篇报告文学。我曾先后两次随他到边防部队采访,我尊他为老师,多次向他请教文学创作方面的问题。 这时,傅干事开口道:干嘛这么沉闷呀?咳!我忘记给你们介绍了。傅干事指着我,对那个小女兵道:这是军区警卫连的文书小王,很能写两下子,秀才!我赶忙摆手说:不敢不敢,傅干事言过其实了。我的文章和傅干事相比,简直一个在地下,一个在天上! 那个女兵微笑着对我又看了一眼,接着眼睛盯着前方,眼眨毛不时闪动一下,像是在想心思。 傅干事又指着小女兵,对我说:这是军区门诊部的护士白洁,是专门为我们的身体保驾的。 我仔细打量着身旁这个小女兵:她大约十八九岁,苗条的身材,让人顿生怜爱之心;圆圆的脸盘,白里透红的两颊上嵌着两个小酒窝。她的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就像两颗乌黑发亮的定时炸弹,你的眼睛只要触到它,准会在你的心灵深处发生爆炸。她微笑着,露出了两排碎玉般洁白的牙齿。 傅干事扭回头对我道:白洁护理技术精着呐!连续两年在军区护理技术大比武中,获得第一名呢! 白洁不好意思地莞尔一笑,两朵红晕立刻飞上了双颊。 傅干事说:路还远着呢!咱们不要这么深沉好不好?唱个歌怎么样?一听唱歌,我和白洁都欢呼雀跃起来。白洁自告奋勇要给大家唱一首《泉水叮咚响》。这是歌唱家于淑珍的成名歌曲,在当时的军营相当的火爆。歌词的意思说的是一个身在农村的阿妹想念在部队当兵阿哥的情景。白洁清了清嗓子,便开始唱了起来: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呀叮咚响,跳过了山冈绕过了草地来到你身旁 白洁的嗓音非常圆润,就像涓涓清澈的泉水在我们的心田流淌,我们完全被她的甜美的歌声陶醉了。 车上的气氛活跃起来。笑声、歌声透过车窗,回响在戈壁滩的上空,引得雪鹰低空盘旋,这些雪原上的精灵似乎也被车中的热烈气氛感染了。融洽的气氛使我们相互消除了陌生感。白洁告诉我们:她的老家在陕西的汉中平原,那里景色很美,四季瓜果飘香,古迹遗址遍布,堪称古老的美丽富饶之乡。她特意邀我们:有机会一定到她老家玩。她还告诉我们,她家中姐妹五个,清一色的娘子军。她排行老大,爹妈给她起这个名字的意思,就是让她的人生洁白无瑕。她说到这里,脸上呈现出一种无比兴奋的骄傲。 吉普车开始向喀喇昆仑山爬去。喀喇昆仑山是我国西部边陲一条十分重要的山脉,南北绵延六百多公里,西与印度、巴基斯坦、俄罗斯接壤,平均海拔4500米,高峻雪山连绵,深邃峡谷遍布,素有冰川王国之称。因其海拔高,形成了复杂多变的高山气候,这会儿是晴空万里,不一会儿便是暴风骤雪。在这样的恶劣条件下,我们的边防战士常年就驻扎在这里。车子越往上爬,氧气越稀薄,我们都不同程度地出现头痛、胸闷和呼吸短促等高山反应。这时,司机小闫忽然叫道:呀!你们看,雪莲! 我们急忙透过车窗向外望去,只见在一块比较平坦的开阔地上,生长着有许多红的和白的野花。 啊!雪莲!是雪莲傅干事用手指着雪地上的野花叫了起来。傅干事对司机小闫说:停车停车,我们下去看雪莲花去!吉普车叽哇一声停下来。车子还没完全停稳,我们就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从车上跳了下来。 这是多么让人心跳的雪莲花啊!有的粉红,有的雪白,一丛丛,一片片,伸张着洁净的花瓣,迎着高原寒风和暴雪的肆虐,傲然挺立着。我们在花丛间惊喜地观赏着,让人目不暇接。 司机小闫每年都要上几趟昆仑山的,算是一位年轻的老昆仑了。他告诉我们:雪莲属多年生菊科草本植物,它的茎、叶、花都是贵重药材,可用于治疗风湿、贫血等多种病症,被称为新疆一大宝。 白洁在雪莲花间一边走,一边低着头静静地注视着一株株雪莲,她的两只眼睛此时显得格外明亮。她一会儿蹲下来用手轻轻拨弄着雪莲花瓣,一会儿摘下一片雪莲花瓣放在脸颊上摩擦着。等到白洁回到车旁的时候,我们发现她的头上插着一朵洁白的雪莲花,正含羞地望着我们微笑。在雪莲花的衬托下,她越发纯洁、娇美了。 真是一朵白雪莲!我情不自禁地望着白洁说。白洁的脸颊顿时现出一阵羞涩。 吉普车又开始向喀喇昆仑山爬去。越往上走,我们的高山反应越厉害。白洁急忙打开随身携带的急救药箱,让我们服下几粒朴炎痛和红景天胶囊,我们才感觉稍微好了一点。但是,车里已没有了唱歌时的那种兴奋和热闹,尤其是我和傅干事,一句话都不说,用身体里有限的能量抗拒着严重的高山反应。白洁则一会儿给我们说个笑话,一会儿给我们唱个歌,想方设法逗我们乐。我看得出来,她的高山反应也很严重,眉头时不时紧缩一下。她是想调动我们的兴奋细胞来抵御步步紧逼的高山反应。 我们的吉普车开始进入十八盘了。十八盘是通往喀喇昆仑山最险的高山地段,路面仅能单车通过,路边是万丈深渊,眼往下一看,就让人胆战心惊。这时,天又突然下起雪来。雪越下越大,不大工夫,地上就铺了一层厚厚的雪。吉普车在即将到达山顶的时候,突然打起滑来,轮胎在雪地上飞转,车子就是不动。司机小闫从车上下来几次,把麻袋垫在轮胎下也无济于事,愁得小闫眉头都拧成了疙瘩。白洁最先跳下车,在车子的四周仔细地查看着。我和傅干事也从车上下来,围着车子,这里瞅瞅,那里瞧瞧,却无计可施。由于轮胎长时间在原地打转,已经把地上旋出一个坑来,车轮越陷越深。 天气越来越冷,我的高山反应又发作了,止不住呕吐起来。时间已是下午五点钟了,天黑之前如果翻不过十八盘,我们就有可能冻死在山上。再不能在此耽误了!我们把车上能垫的东西都垫到了轮胎下,白洁竟把她挎包里的一件红色高领毛衣也垫了进去。然后,司机小闫在车上握方向盘,我、傅干事和白洁在车子后面推。吉普车冒着黑烟,发出沉闷地低吼叫,可轮胎还是原地打转。我们都急得满头大汗,傅干事本来是在紧临悬崖的一边推车的,这时他因高山反应剧烈地呕吐起来。这时,白洁马上换到了傅干事的位置上。白洁挥一下手,招呼我们道:再来一次!大家用劲!一二三吉普车狠狠地低吼两声,一下跃出了泥坑。这时,只听啊地一声。听到叫声,我和傅干事还有司机小闫楞了片刻,但立刻明白出事了,都一下子冲到崖边,却不见白洁的影子,只见深不见底的峡谷中,狂风卷着一朵雪莲花,渐渐向峡谷中坠去。我和傅干事还有司机小闫面对路旁的深渊,痛心疾首,号啕大哭,大声呼唤着白洁白洁然而,深谷里发出的只有狂风的吼声。 唉!我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呢?许多年来,我的心中始终压着一块沉重的铅块,常常使我喘不过气来!我经常面对遥远的西方天际,默默地沉思。我知道,在喀喇昆仑山上,埋葬着一个年轻的美丽的女兵,她的生命将与巍巍昆仑同在!我的内疚将与她的魂魄终生相随! 昆仑山上,那个美丽的女兵护士,你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