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不就是一个章吗

　　小说：不就是一个章吗
　　涛子午夜12点下的飞机，在飞机上时一直迷着，要睡没睡，出了机舱一下子清醒了。北方还是记忆中的冷，已经是春天了，却感不到一丝暖意。在机场大厅办好租车手续，驱车到达赤明市时，天还未亮。找宾馆住下。
　　闹钟七点响起，涛子睁眼，几秒钟确定今夕何夕。迅速起床，整理床铺，整齐得仿佛没有人睡过。洗漱，去餐厅，一碗粥，一个馒头，一个鸡蛋，小菜是腌制的芥菜丝儿，一碟都吃了，开胃。去南方呆久了，咸芥菜丝儿也是常想的家乡味道。饭毕，手表上的时针指向七点半，时间刚好。办事的单位八点上班，路上即使堵车，半小时也足够了。
　　赤明城还是老样子，开车绕一圈用不上十分钟。每次回来，相对于涛子的地标性建筑，不是高楼大厦，是几处小时候喜欢的小吃，尤其是那处躲在僻静处的老字号面馆，任世界翻天覆地，愣是凭着我自岿然不动的劲头儿，成了游子回乡后一处打卡的地方。涛子每次去，在那儿总会碰上一两个穿着体面，和面馆排面不相符的外地客人。大家似乎吃的不是味道，是回忆。
　　路上的车不拥挤。地理偏北的赤明城，年年都在面临人口减少的态势。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奔向南方。南方的出路多，当然，主要还是这里环境不留人，自然的因素，还有人文的。自然的因素主要还是冷了，南方一件衣服穿四季，北方四季都在换衣服。至于人文的，方方面面的都有，简单就说开车吧，有人比喻，能在赤明市开得了车，基本上天下无敌了。涛子刚刚就眼见一个强行并道的小车从眼前一啸而过，他盯了一眼车牌，绝对是豹子级的。交通乱象有目共睹，相较之下，南方要文明许多。
　　到达退役军人办事处，里面聚集了好多人。来早了，大家都在闲聊。涛子了解到，里面多是像他这样从外地赶回来的，最远还有广州的，天南到地北，真是够远的。大家的境遇一样，都是退役之后没有接受国家安置的人员，现在国家出台了对这一部分军人的补偿政策，不管多抱怨，还是想方设法回来了。政策是好政策，也实在是鞍马劳顿。涛子心态倒是比较平和。从军一回，在军队里训练出来的品质，一生受用。十几年之后，又以军人的理由还乡，内心甚至有些激动。
　　办事处的人员上班，涛子领到文件，逐一填写，在需要盖章的地方出了点小麻烦。涛子当兵那年还住在离赤明市二十公里的斜云镇，文件下面的章要去斜云镇的派出所盖，少不了又是一番折腾。好在，时间允许，捎带着还可以去小时候生活的地方看看。二十公里车程，不远，十几分钟就到了。进入镇里时，有穿越的感觉，一天当中经历了南方、北方，大城、小城，童年、故乡，发达、落后，人是活物，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下一秒会出现在哪里。
　　镇里派出所不在原来的地方了，门脸没有了小时候印象中的气派。赤明市都存在人口流失，周边的小镇更是。原来镇里人口三五万，如今锐减到几千人，看得出，好多房屋都处于闲置状态。小镇的萧条甚至从派出所的身上体现出来，着实叫人叹气。
　　意外地，在派出所的门口，涛子遇见了在退役军人办事处认识的那个从广州回来的同仁。同仁黑着脸，脱口就骂，说章没盖上。涛子吓一跳，就是盖个章，也不是难事啊。自己若是也盖不上，可麻烦了。不只返程机票订好了，那边又有工作等着。涛子问明盖不了章的理由，只觉荒唐。现在的警察出门办案，用得着带着公章吗。同仁说，这是刁难，就是想在咱们身上揩油。我偏不花这个冤枉钱，不是买包烟的事。大老远回来，还要受这个窝囊气。我周一再来，看他们还有什么说辞。
　　涛子说，等等，等等，我想想。这事吧，你能等，我等不了。这样，你在这等着。我进去想办法，若是行，我叫你。同仁说，兄弟，那我谢谢你。
　　涛子进门前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
　　办事的警察五十岁上下，一张扁平的、油光锃亮的脸，小眼睛，头发花白、稀梳，大约是刚从一线退下来的，现在改干了文职，但是，一脸的厉气仍在。说话还算和气。把不能盖章的理由和涛子慢声细语地说了一通。涛子问，那就没有办法了吗。对方说，办法倒是有，只是你得出些加班费。涛子压着火。看来，警察同志真的是在为难他们这些曾为国防奉献过青春的军人。
　　涛子沉默了几秒钟，当着警察的面，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电话的另一端是他的战友，现供职市纪检委。此行本不想打扰对方，现在看来不行了。电话通了。跟着，涛子把手机屏对着警察。警察同志，你能把刚才不能给我盖章的理由对着这个手机再说一遍吗？如果不能，我就让我的这个手机替你说。说着，涛子掏出另一部手机，打开。
　　警察的圆脸立时变成了长脸，不停地挤眉弄眼示意涛子关掉电话。电话那一端传过来喊涛子的声音。涛子慎了半天才说话。老战友，我这有点事，一会儿再联系。随即慢悠悠地挂掉电话。
　　警察和涛子都憋住了气，半天没有出声，气氛一时间僵住。办事警察先打破局面。你当过什么兵？涛子说，侦察兵。办事警察说，你先等着。涛子说，好，我等。不到一分钟，一个瘦脸的警察出现了，手里拎着个公章。瘦脸警察上下打量了几眼涛子，说，把文件拿来。
　　涛子说，等等。随后出去，叫进来等在门外的广东同仁。瘦脸警察二话不说，将两个人的文件拿过去，看也不看，咔咔两下子。涛子问，完事了？瘦脸警察说，咋地，还想留下吃饭啊。
　　涛子说，吃饭倒是不用，只求你们以后别为难我们这些在外面闯荡的人了，真要是为这点小事，扒了你们的衣服，犯得上么。瘦脸警察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行了，你们一个个头也不回地走了，还不是我们这些老家伙替你们守着老地儿，我们不过是想要包烟抽抽，舍脸了。
　　涛子笑了。对方说得也在理。自己每次回乡，都请请同学朋友，叙旧不说，主要是想感谢这些依然守着故土的人，因为他们，自己回到故乡还有个落脚的地方。涛子出门的时候，之前接待他的扁脸警察追出来喊，是爷们就把那录音删喽。涛子说，我根本就没录。
　　扁脸警察和瘦脸警察对视，扁脸警察说，我们是被这臭小子耍了？瘦脸警察说，小子有种，挺好，这样的军人在外面闯荡不会给咱家乡人丢脸。
　　涛子钻进车里之前不忘回头看看目送他的警察，心里已经不生气了，后悔之前没有买包烟进去，自己不抽，可以为他们点上一根，烟草的气息一出来，各种滋味都跟着出来了，乡情有了，不就是一个章吗，盖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