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门之下，可以栖迟

　　世间少有顺心事，遂顺难得有其忧。忧从何来不尽同，何以解忧则相似，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成了一种无奈的时候，许多人却忽略一个基本的事实，曹操这句话的本意并非一般人所理解的借酒浇愁。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的徒劳无益，李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只是困于其间的人不愿意深究罢了。
　　诗曰：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洋洋，可以乐饥。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岂其取妻，必齐之姜？岂其食鱼，必河之鲤？岂其取妻，必宋之子？（《诗经陈风衡门》）这首诗很直白的表达了甘于清贫不慕富贵的生活态度。淡漠名利不求富贵，安于平淡自得其乐，这样的人生追求历来为世人所称赏。
　　孔子称赞颜回甘于一箪食一瓢饮的朴素，自诉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述而），表明孔子也是崇尚淡泊朴素甘于平淡的。孔子乐山乐水的态度，吾与点也的人生志趣还深刻地影响了后世，成为儒家学派所激励推崇的情操美德而发扬光大。
　　老子基于自己的人生观和对世界的看法，认为不仅个人生活应该与世无争，素淡以自适，而且整个社会乃至国家行政也都应该秉持无为，所谓太上不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老子十七章）的为政理念，可以看出老子思想的出发点就是无为。
　　那么问题来了，老子的思想是从《诗经陈风衡门》这里来的呢，还是《衡门》受到了老子的启发？老子曾作守藏室之官，生卒时间略早于孔子。诗经时间的跨度在公元前十一世纪至公元前六世纪，成书的时间应在孔子之前，如果今本《诗经》确为孔子所删节编订的话，则可以断定老子熟悉且阅读过的《诗经》肯定比现存的《诗经》篇目要多得多。或许可以认为，老子的宇宙观及其人生态度的源头就包含有《诗经》的思想也未可知。
　　《陈风衡门》所阐发的安贫乐道思想也不是偶然而起的心血来潮，应该也是基于漫长的酝酿演绎而成。居住何必华丽，能够栖身就行；饮食何必讲究，能够果腹就行；娶妻何必美人，两情相悦就行。这样的生活理想是恬淡朴素的，更是真实可靠的，是不得其欢的自我宽慰，还是甘于平淡的顺心而为，我们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样的人生情怀切合人心而且赢得了更高的评价。
　　老子所处的时代正是西周社会畸变，动荡蝶变的节点，分封体制下社会秩序的稳定已达到临界点，社会思潮的更迭也随之生发，诸子百家各成气象，老子的思想缘此而生焉。
　　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老子十八章）认为老子是在否定仁义、智慧、孝慈和忠臣肯定是太偏颇了，老子所描述的不过是社会现实本身的曲直。老子的眼光是犀利的，他清晰地指出了时下社会所呈现的矛盾，认为仅靠仁义智慧孝慈忠臣的纠偏实际上是无济于事的。在老子认为，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因此老子提出的对应策略是见素抱朴，少私寡欲（老子十九章）。
　　且不说老子的见素抱朴，少私寡欲能否成为纠偏时弊的良策，单就为人处世的态度而言，这一思想还是很有价值的，至少可以作为修身养性和人格涵养的滋养加以吸收。孔子之富贵浮云，孟子之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以及明德修身、俭以养德的修身之道和人格诉求全都有一脉相承的联系。
　　忧自抱负不得伸展而生，儒家追求进取和功名，却也并一味地直道而行，道家虽然崇尚无功无名无己却也不放弃有所追求，于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中庸之道就形成了。中国人笃志进取，不堕青云之志，而又见素抱朴，淡漠名利，看似不可调和，实则对立统一，融为一体。
　　人之所忧各有不同，排忧解难也各有其道，但都离不开见素抱朴，少私寡欲这一基点。立足于此，则别有洞天，境界豁然，直至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陶然旷达。
　　戚心从妄起，心寂合自然。当识太虚体，心随形影迁。（倪云林）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庄子）由此而上溯可一见出一条清晰的脉络，它们和老子的见素抱朴，孔子的富贵浮云以及衡门之下，可以栖迟都是在阐述一样的道理，那就是自然而然是本色，顺其自然才最好。
　　2021年2月17日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