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hr我记得了,那个半瞎姑奶奶是我记忆中深刻而真实的一个人,记忆远去,物华葱茏,说实话,她离我们这好远好远,但我随奶奶也去过几回。 那年好大雪,我随奶奶去为姑爹吊丧。路上很滑,我觉得不大好走,终于到了姑奶奶家。我们在路上遇到匀婆,她走路风风火火,准备去帮人家按摩。 许久许久不见,那个姑奶奶已经如此苍老了,她比我奶奶年轻呢,但看着她身着一件笨重的黑青布棉袄,挑着桶水晃荡着进了门。奶奶叫我喊人,当然我是叫她姑奶奶的。 别人都叫她半瞎婆,只因为她那眼神儿瞅人不正,而且眼窝还深陷,那样子让人不敢看她,可是她的声音倒也不错,有几分沧桑,还有点激动,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但这些话都是她与奶奶说的,我只是旁听。 而且,这个地方的婆婆叫匀婆的,常常叫姑奶奶瞎眼婆。瞎眼婆,你命真好!这个话我听着匀婆说了好多遍,反正她也喜欢这么说,而姑奶奶听着瞎眼婆的叫法倒也习惯。 我们进了一间黑洞似的房里,里面物品杂乱,亳无秩序的东一丢西一丢地摊在床上,白色的帐子已然泛黄了,没什么新鲜感可言。进了房门,我颇有几分怕。幸亏姑奶奶知道这碴,方才点了个灯泡,黄炽灯照着很温暖,另外还有个火盆,里头炭火可发旺了,烘火很幸福。 时间过得真快,我听完她讲的琐碎事,零零碎碎的无非是自己嫁了个癞痢又跛腿的,而且老是这样脾气坏,磨人的老东西总是不死,还有她活着一日就与他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难熬呀。幸好如今他(姑爹)死了,她也算是熬到底了。 四姐,你这孙儿孙女都像天上的仙人似的,多俊啊,可叹我自己,大儿青山到是有了自己的家,算是有个着落了,可小儿青城呢,没有有成家就像无根的树啊,这娃子可怜啊。其实我听着,倒也是颇能理解,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这是姑奶奶对我奶奶说的,老人家唠唠嗑,闲话家常我听着也是很有意思啦。听姑奶奶说,她的耳朵只是一阵子一阵子嗡嗡地响,她如今还不算太老,可耳朵眼睛都不大听使唤了。 末了,她说了一句话,我觉得虽然残酷,但也是最为真实了。人老了就该和黄泥土一块去了的好,这样又是病又是灾的,拖累着儿啊,真是从河南到湖南,难上加难呢! 我向来不知道,原来这个姑奶奶还会剪花和纳垫底呢。这个当然是我以前听奶奶说的,于是这次我就想让她弄个剪纸给我。她拖着粗糙的声音和着隆冬的雪花剪了个梅花给我,我一向喜欢花的。 仿佛灵柩在屋子里也没人害怕,一切随风雪消散了。当然青山和青城舅舅都回来了,他们长得也俊,就是一切都是靠自己打拼颇为辛苦,不过还是青山舅舅有板眼些,所以他混得不错。而青城舅舅就是打苦工,像打桩什么的他都干,特别能吃苦。 我只觉得印象不深,对那位姑爹。不过姑奶奶和他关系不好是人尽皆知的,他常骂姑奶奶是个半瞎子,扁担倒下来连个一都不认识,而姑奶奶则骂他是个瘌痢头,人家丈夫那么俊,可他当真是个癞蛤蟆了。 这一切的骂声都在今天终止了,姑奶奶从没有这样开心过,她给我的剪纸完全是我喜欢的样子,很有意思,我看着也是极为欢喜,像宝贝般地放进了个袋子里装好。 这样姑奶奶的日子不会太难过吧,我心想着。我在奶奶的怀里睡了,做了个关于梅花的梦,梦中的女子也是极喜欢花,仿佛与花融为一体。 风雪夜中无归人,山外有山,水一方有水,而春天在萌芽,我不知道还有多久。而此时,姑奶奶的日子变了。 二hr姑爹走了,而如今姑奶奶仿佛解放了。不过她依旧是苦做活计,哪怕舅舅他们都是叫她不要做了,但她不听。其实对老人而言,活一天干一天才不会对不住每天吃的饭。 一切都步入正轨了,而舅舅们也外出打工了。姑奶奶仿佛生病似的,整天怏怏的,没什么精神。这是听他们同村的一个婆婆叫匀婆说的,这个村里人都不大喜欢姑奶奶,他们都叫她半瞎眼婆,看着她都尽量绕道走。 这个村,是叫徐水寨,听着有几分匪气,但这里的人其实还算比较淳朴,当然也不排除有些鸡鸣狗盗的事发生,这个是真是假还难得说呢! 而有一次,半瞎婆突然在傍晚,别人都在吃饭时,当着整个村用她那沙哑的声骂强盗,什么儿死绝了,女死断了翘,哪个杀千刀死万代的猪狗偷了她的盘碟碗筷,衣服也被盗了,那个人真是要下地狱的,叫烈火焚身。反正挺厉害的一张嘴,当然这个是别人的转述。 而我听着那人如此说,我倒是对那个贼也生出几分恨意,毕竟姑奶奶的日子是那么难。 听那人说,而且就在半瞎婆骂完后,许多人都劝她不要如此骂了,同村人是肯定不会这么干的。可半瞎婆不信,依旧自顾自地骂呢,不肯依也不肯饶。 而到了收油菜籽的时节,一切都是那么繁忙,农人们起早放黑地干,我本觉得姑奶奶的事会就此打住。 我不曾想到,原来真的有这样的贼。而且姑奶奶是个受不得气的人,一生气就会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姑奶奶家的菜籽长势多好,先前的油菜花也开得极盛,一片片的光投影在地里,金灿灿的,可美了。而油菜结的籽也极其旺盛,我那次去看着十分高兴,还在油菜地里拍了张照片,也不错。 那次,姑奶奶没精打采地来走亲戚,就是为了说这事。原来就是那天清晨被人偷了,连带着秸秆也烧了,仿佛一切都烟消云散。 匀婆宽慰她:你以后别骂人了,现在也不知道是谁干的,所以你就不要乱骂一通。这样弄得别人都厌恶,多不好啊。 从那以后,姑奶奶仿佛没什么大的情绪。可回家后,她是照样该骂的骂,在别人眼里,这个半瞎眼婆嘴皮十分了得,莫不是疯瘪了吧。 这种东西,谁说不是呢,本来是清官难断村务事,这个话也不错。毕竟姑奶奶没有看见,也只能骂骂出气罢了。 我有些不明白,别人为啥这么讨厌姑奶奶这个半瞎婆。当然,也有人对她同情,似乎于她而言,这种同情是无济于事的。 半瞎婆,似乎一切都得靠自己,这仿佛就是她的宿命吧。我的姑奶奶,往后余生,只有一个人慢慢捱着。 春天,是个极其神圣的季节,我只知道那是个有希望的季节,可是,那片片树叶也有一记心事,仿佛被人打了一记耳光,只有说的人不允许罢了。 而匀婆这个人,讲的话有点多。虽然多,但我喜欢听。因为很真实,况且也很实在。当然这个只是小孩眼中的大人,大人真实是什么样子,谁知道呢! 三hr茶园色青青,每一枝叶子仿佛都在明媚的挑逗着,有些事,人无力控制它的发生,一切都舍得就好。 我渐渐对姑奶奶了解多一点,还是奶奶告诉我的。她卖茶叶曾被人坑过,因为不识字吃了好多亏。所以后来她就自己去卖了,谁也不求,谁也不怨。 就像她去合山茶场卖茶叶,别人细细打量她老半天,当她问别人准备给多少钱一斤,而别人也不直说。就是这样说,你觉得多少合适。其实这个话当真不好说,说多了吧,别人未必会给,说少了吧,自己又要吃个闷亏。 于是她又被人糊弄了,一切都是这样不平衡。仿佛这样的人总是不够聪明,遇到不平事只能骂骂咧咧的。 就是那个老板看她眼睛不好,耳朵又聋,索性就大吼大叫,她木木然地站在那,有些不知道如何回话,只能凭着别人的表情进行猜测,或对或错,她都只能受着。 如果她换个地方卖,别人看到她那身穿着以及面容,也会觉得瘆得慌。就好比那次,她穿着一件褐色的衣衫看着苍老丑陋,脸上的皮都皱成一个包子的褶子,着实有些奇怪。 奶奶说,其实姑奶奶没什么能耐,但干活从不含糊,也没有比不上别人,可就是外在的面容太不起眼了,所以总能碰到那些看菜下碟的人,简直就是吸血鬼。 我也觉得果然还是一样,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句话是没错的。但这些事,她记一阵就忘了。 然而,姑奶奶的记性哪怕是极坏,唯一记得的事就是小舅舅青城的婚事,央求了许多亲戚帮忙,可那个缘分就是没来呢。我奶奶也觉得小舅舅是个好孩子,可是缘分这东西,谁也说不准,没准哪天就来了呢。 那一天,小舅舅带回来了一个姑娘。她长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但有一点,那个姑娘,反正就是有点嫌弃小舅舅的娘吧。 当姑奶奶知道这件事后,她就变得沉默寡言了。而从那以后小舅舅就和那个姑娘断了联系,当然这个不算主因,主因还是这个家穷了。 小城啊,你为了娘,这么做不值得的,那姑娘我挺喜欢的,你去把她追回来啊。姑奶奶这么对小舅舅说。 娘啊,一切都是天意,我只要努力挣钱,一切都会好的,不是吗?小舅舅宽慰姑奶奶道。 只是从那以后,小舅舅就是一直单着。其实他吃得苦,受得累,唯一怕的就是被人看不起,受下作,这个是他不能受的。 而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提起过小舅舅的婚事了,她不是不愿意提,或许只是提了也没什么用吧,这就是现实。小舅舅也知道,只有一个人,在默默地关心着他,所以他很用心在奋斗。这便是八十年代的人,他们都有那么一股狠劲,肯拼。 姑奶奶看着愈发地老了,而这一切都是时间的手笔。而此时,匀婆也是依旧劝慰半瞎婆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操那个心做什么。姑奶奶仿佛有些开释了,不再如此心事重重的样子。 四hr步云山,在我们这里是一座极其险峻的山,那里茂林修竹,苍峰翠玉,天的尽头,是一望无际的湛蓝。虽然这里到了春季,还是有野竹笋,很多很多,但这个地方人迹罕至的,一个人若敢去那绝对是胆子忒肥了。 我不知道那里到底有多远,反正我觉得,好像走不到边。走到了那座山,再回来又是下山的路,似乎有些坎坷不平呢。有人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这个的确不错。我自己就和奶奶一起去过那里,觉得那里山势的确很陡很陡。 就那一次姑奶奶,她啊,独自一人跑到那里去抽笋子。她开始抽得挺多的,也挺开心的,可是的回来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浑身没力气,就倒下了。 等到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是住在医院里了。医生判断,她是那是轻微的中风现象。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这里,又是如何进的医院,可是她没有看到自己的儿子在旁边,她有些呆呆的。而此时来看她的亲属不少,一切都是那么平淡,果然不是她不想说,而是不能说。原来自己身体独力难支了,她的脸色由铁青变得暗紫。 当舅舅他们赶回来的时候,她似乎有话,嘴里时时说着什么,可惜有些听不清。 娘啊,你且放宽心好好治,一切都会好的,不用担心钱的事,我来想办法解决。青山舅舅对姑奶奶这样说。 娘,你说不了话了,可我心里明白,你难受着呢,我和哥哥会互帮互助的,你就安心养着。这是青城舅舅说的。 而此时此刻,姑奶奶闭着眼睛点点头,没有看他们。 其实青山舅舅与青城舅舅关系一直不太好,一个具有儒雅气息,而另一个则有大地的气息。仿佛两个人没什么话说,如果有争执,恐怕就为钱了。 这样的关系姑奶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她说也不是不说,于是只能由着他们随性发展。可是这次好了,他们终于心在一处了。 姑奶奶中风后,整个人都没什么食欲。我们亲戚去看她,有好吃的,她也不吃,一吃就吐。这种情况持续了好久。 有人说这个半瞎婆人没福气,两个儿子多孝顺。可有些事情哪能尽如人意啊。 姑奶奶略好了些后,才有人告诉她,是匀婆打电话让人将她救回来的。 五hr奶奶经常会去看她,而小舅舅在家种了满天星,果然开得极好。一切都变得那么平和,而姑奶奶只能躺着。 只是他们村里也有人来看看她,老一辈的婆婆看她,一些小媳妇儿也来看她,人们都说她可怜,仿佛以前的仇怨都烟消云散。 又一次,奶奶去哪都带着我,这次也不例外,我们又去了姑奶奶家。可是这次只有匀婆来看她,看完后,瞎眼婆嗷嗷叫着,看着极其痛苦的样子。匀婆是有名的接生婆,她看着为人极其精明,干事也老练纯熟。关键是她还懂得按摩,就在那一日,小舅舅他们去请匀婆来按摩。 我悄悄在房门口玩陀螺,想看看按摩是怎么个按法。我没有听清楚,匀婆和姑奶奶说了些什么。只是觉得似乎不祥,但我也没有去找任何人。 可是匀婆出来后,我分明看到姑奶奶的脸色由红润变得铁青,铁青变得暗紫。 而且就在那天,匀婆走了半天时间,姑奶奶的食欲似乎好了很多,但吃的不过是些清粥。她依旧说不出话来,看着为她端屎端尿的儿子,她竟然流泪了,这倒是我头次看到。 然而,就在那天的傍晚,姑奶奶突然毫无征兆地离去了。一切都烟消云散,我看着有颜色的人死去,竟也说不出话来了。 奶奶后来说,我这个是吓的,需要叫我的三魂七魄,我好了后也觉得这个颇为迷信,我不知道被什么吓着了。 又是一年的好光景,人们依旧在给茶园施肥除草,就是在静待春天,可是那个有坟包的地方,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会有春天。 注:图片均来源于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谢谢。 作者简介: 王佳珍笔名觉非,湖北黄冈人,95后新生代作家,已经在省市级报刊、杂志等媒体发表小说、散文、诗歌达百余篇,多家网刊签约作家,著有长篇小说《旗山诀》,其中所创作多首诗歌,多篇散文、纪实文学、报告文学入选省市级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