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山城

　　1hr天刚亮的山城，在蒙蒙烟雾中显现出微蓝的光泽。潮润的空气，像刚刚出浴的孩子，散发出爱不释手的细嫩和娇弱。从八楼的窗台望下去，密集的居民楼绵延向远处的祁连山，居于县城中心的广电大楼在一片低矮的楼群中显得格外显眼。转个视角，县城广场的低洼处，积水浅浅。广场中间，走着的行人中有男有女，满面尘埃的痕迹。也有老人，形影孤单，目光苍凉而又浑浊。
　　还有拦住路人散小广告、推销产品的小青年，他们肩上斜斜挎着廉价的人造革背包广场南面是逸夫小学，旁边有几处裸露出土黄色的地面。往西则是县委、政府所在地，后面已拆除一半工地上呈现出了一片衰败黯淡景象。
　　一家房地产公司正在开发的楼宇离竣工还为时尚早，一个叫水井巷的巷子里没有什么车辆行人，只有几个学生背着书包，蹦蹦跳跳的行走。还有一辆手扶拖拉机突突地冒着黑烟，载着几个妇女，向郊外的土地驶去。民乐公园里，一片寂寞静，只有几个打太极的老人在无声的比划着一招一式。柳树已披上绿意，杨树也有了嫩嫩的芽孢，山城刚刚在春天的雨雪中苏醒。春暖，花开，这些美好的过程还在路上。
　　也许再过几天，迎春花、连翘、榆叶梅，杏花，梨花会一个接一个，一种接一种，就会像爆豆一样地开起来，燃亮了春天所有的希望。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这是青花瓷里的句子。此刻，却被我借用。
　　2hr午后，在城北郊的环城路上，几个农人扛着铁锨走向自家的地里。民乐公园西北面，刚刚修葺一新的木制佛塔，显得高大而神圣。圣天寺的墙面上，写着南无阿弥陀佛几个大字。门前的两只石狮寂寞地守着，等待善男信女的香火。我漫步进入寺里，一些操着民联口音的人在举行什么还愿议式。其中的一个年青的尼姑口中念念有词，她一直没有间断过，仿佛冥冥中和无形的东西在对话，我的耳朵变得尖细敏锐，听到简单的几个音节，应该是对佛的美妙赞颂。有人在中央的鼎炉里点燃大把的香烛，烟火直直的冲向天空，焚烧着太多说不清的梦中呓语。
　　我也跪在佛像前，跟着说暗语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四个单声部的音节，在空气中震动，弹向四方。我不敢轻举妄动，怕成了护法神眼里的外道，因为我听说过许多言语和肢体的不敬所带来的后果。那不是谣言和谶语，而是对某种神秘力量的轻度妄想。
　　新建的西环路在前方拐了个弯，正好绕过县城，往东与国道227线交汇，延伸向市里、省里和青海。
　　3hr阳光，是灿灿的暖，柔柔软软；南来的风，轻轻缓缓，吹面不寒；天空，是宁静的蓝，云遮不住。空气中，散发着春天的味道，温润而清新。沿着西大街往西走，就会走了通往下路夹道的小巷子。巷西边是原生资公司，北边是原食品公司，我曾在此生活过三年之久，对这里的一切极其念熟，理发店，小吃铺，超市，药店，茅厕，报亭等，那时这些固定的元素围绕着我每天的必经之路。现在这里也成了一个新开发的住宅小区，东边就是县一中的家属楼，一道高高的围墙将许多楼房围在里面，有家属楼，也有教学楼。
　　绕过围墙往东，就到了母校民乐一中的大门前。毕业多年，这个学校已经面貌大变，以前的宿舍平房都不见了，代之以各种新颖的教学楼、试验楼。高中每个年级也从原来的4个班扩张到了10多个班。我高中时的班主任现在是这所中学的校长，还有十余个同学是在学校当老师，但我都没有打搅他们。离开山城后，我和大多数高中同学失去了联系，走着全然不同的生活轨迹。2005年，我们有了联系，并曾在这里出现了交集。聚会中一派歌舞升平，一派虚假繁荣，而我突然之间感到兴致索然。我意识到，时间是个多么可怕的杀手。那一段记忆原来已经被时间谋杀。哪怕我小心翼翼地试图搜索，却再也无力寻回。在大家的狂欢背后，我的心里一片冷漠。
　　我走进校园时，正值午休时间，校园内一片寂静，不见一个人走动。举着相机在校园里走来走去的我，引起了值班教师的警觉，远远地朝我喊话，问我是家长么。我告诉他，我不是家长，我只是来学校里走走。那个教师点点头，转身走进了值班室。在操场上遇到两位退休的老师，因为没有直接教授过我课程，所以记不起他们的名字了。与他们一起聊起现在，聊起过往。一直以来，我的老师在我的心目中都是可敬的长者，可敬的恩师。如曹玉华、杨明、孟澄海、张连俊、王敏生等前些天，我高中的地理老师陈得章老先生去世了，因单位有事，没有前来吊唁，但心中依然记得他给我们上课的样子。走在了校园里，想起了曾经的种种，想起了曾经的同学，曾经的老师，还有那些开心和不开心的往事，不由的让人唏嘘万千。
　　4hr下午3点，来到北汽车站。车站内没有什么人，几辆公交车寂静无言停在院子里。这里曾是县里通往外面的重要节点，也是各种长途客运车辆往来甘青必经之地，如今依然是山城人外出的主要站点，但由于2013年甘青高铁经过山城后，来这里坐长途车外出的人们也越来越少了。50年来，人们就从这里出发，或者到达。上世纪80年代末，我去省城求学，每年寒暑假，我都要从这个车站坐长途客车出发，或者到达。有时父亲去送我，我就会想起朱自清先生的那篇经典散文《背影》。
　　从往昔通往外地的所有公交汽车，到现在只有为数不多的车辆，北汽车站见证了山城长途客运的兴盛与衰落，也见证了岁月的流逝，见证了自己在时代面前的无力和落寞。
　　5hr晚间，山风，吹着窗楣，伴着呜呜咽咽的回声，惹得人心情也随之低落了去。
　　好在，山城的暖气还没有停止供放。屋里依旧温暖。索兴，放弃原计划，不再出行。窝在姐姐家的沙发上，捧读外娚收集的几本《祁连风》，在墨香书卷里，一页一页地，细捻日子，翻晒心情。
　　文字的魅力往往胜过电视画面，胜过广播声音。细读孟澄海的《县城往事》，再次震撼，那些文字的触角，是温软的，是现场的，也是裸露的。叙述虽然很平静，如与老朋友叙旧，但能直刺阅读者的内心。这些文字，把我重新带入现场，也带到了30年前的那些时光里。这是文字的力量，也是叙述的力量。不需要任何修饰，把现场的状态和内心的剧烈翻滚用平静的语调叙述出来，而作为阅读者，我已经无法平静。
　　突然回想起上世纪90年代初在县城生活的那些日子。那时，我刚参加工作不久，居住在县城的西头，吃饭却要去父母亲所在的县城东头。几乎每个晚上，我都要骑车走过窄窄的街道，经过生资公司家属院，经过县一中，经过城关小学，经过农副公司家属院，经过榨油厂，走过一排排屋舍。街道空旷，路灯稀少，那是一种无以言说的黑，一种纯朴的原始的黑，一种最接近本质的黑。黑，吞没了月光，吞没了星光，吞没了几户人家的灯光，我甚至辨不清方向，全凭着偶尔传过来的狗叫声来判断我的方位我的走向。
　　近30年过去了，我依然深深怀念山城曾经的夜，那个小巷子的黑。因为它的黑，是自然、本真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