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王和尚被一件事搞得既好气又好笑,细思后又觉得深深的无奈和悲哀。 先来看几张图(作者名字已做模糊处理): 抄袭案例一 抄袭案例二 抄袭案例三 诸君以为这几首诗词如何,是否有点眼熟?明眼朋友似乎忍不住要打呼:这是抄袭!不错,这几首作品,化用古人原作太过明显。请对比看下图: 苏轼原作 朱彝尊原作 孙衣言原作 写诗词应该独抒机杼,学古人诗法、句法或者诗意,如此修改头面成为自己的作品,岂不可笑? 王和尚数日前,在某群就曾遭遇此事。一殷姓诗友,篡改古人五律,施施然以此傲人,雄谈诗法脉络,大有独孤求败的谁敢杀我之态。和尚冷眼数日,忍不住点破:这首诗不就是唐朝于武陵《江楼春望》的兄弟么?贴出原作后,对方先问,你从哪里查到的;再说,我从没读过此诗!和尚笑道:句法几乎一样,韵脚前后一致,你说没读过这首诗?糊弄鬼呢! 01。分析抄袭者心态:诗心不正,学诗太懒 这虽事可作笑谈,然其弊却不可忽视。 试探究下篡改古人诗作者之心理状态: 其一,写诗太难,偏又好名。如今诗词圈鱼龙混杂,泥沙俱下,不少人名为爱诗,实则无聊,既不肯用心学诗,偏又喜欢别人赞扬。故而去寻找一些不出名的作品,稍加修改,变成自己作品,硁硁然以求掌声。又或者,喜欢某名篇而无力自写,遂修头改面,以发己意。 其二、耍滑偷懒,诗心不正。最可气者,有人专找古人不出名之作,稍作修改,欺负别人读书少,妄图蒙混过关。其实就是懒,姜夔曾有言说:诗之不工,只是不精思耳。不思而作,虽多亦奚为?而他们,借用古人诗句,无非是想以此骄人,与诗心无涉。 其三、文过饰非,混淆视听。如今不少写诗人笃信天下文章一大抄,别人抄得,我为何抄不得?被揭露出来,反而如上文殷姓诗友一般,矢口否认,只称与古人不慎撞车耳。和尚不禁想大笑:平坦大道,那容易撞车,猪撞树上了,你撞猪上了吧? 欧阳修《与高司谏书》,曾痛骂虚伪的高若讷说夫力所不敢为,乃愚者之不逮;以智文其过,此君子之贼也。做了不敢认,反而强词夺理,真可谓诗者之贼! 02。应该如何写诗,诗法分析:化用与引用 从诗法上看,化用古人成句,亦是诗法之一。 如杜甫名句春水船如天上坐,乃是从南北朝诗僧惠标舟如空里泛,人似镜中行中化来;其句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亦颇似李白之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而拈古人成句入诗入词者,更不胜枚举。如北宋晏小山之《临江仙》,直接引用唐朝翁宏之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李贺之天若有情天亦老,亦被后人引入诗中。 但是,应该注意:化用和引用有区别。 所谓化,乃是点化之化,熔炼古人句法和诗意,以全新文字写出,谓之化。因此,化用乃是取其法与意,而舍弃其文字。上文杜甫两例可称为化。 另外,林逋名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乃是化用五代江为诗竹影横斜水清浅,桂香浮动月黄昏,虽只改两字,但却化竹桂两点为梅之一点,更为凝练和形象。即便如此,林逋尚且为后人所讥。 因此,化用不可不慎重,应该摄其神而舍其形,方为妙致。 而引用则不同,它乃是取古人成句入诗。引用离抄袭更近,这时应注意致敬和抄袭两种区别。 所谓致敬,乃是故意用古人成句,读者遇此多是会心一笑,而不会深究。且,致敬乃是锦上添花取其增色耳,去掉古人成句,原诗亦本为佳作。若除引用之句最出色外,其他一无可看,则是致敬失败。而抄袭,则是不仅用古人成句,连章法、立意、手法甚至字法和句法,都是模仿而来,去掉抄袭之句,原诗不成片段,如此不是抄袭,什么是抄袭! 另外,据和尚观察,写词者多化用诗句入诗,而写诗者却忌讳化用古人成句。如,北宋周邦彦化用杜甫名句红绽雨肥梅为雨肥梅子,他还化用杜甫名句圆荷浮小叶为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如此化用,自然毫无痕迹,而自成佳句。 因此,化用应该注意,取其意与手法,而不可照抄其文字;即便引用古人成句也应该犹如己出,而无丝毫痕迹,如此用心,才算高妙准确的化用。 03。如何剥古人诗,为何不能生吞活剥? 但是,上文截图几例,说化用或者引用实在不妥,若非要从诗法着眼,也可勉强称为剥古人诗。 所谓剥,乃是取古人作品,寥改几字,而称为一首新作品。最有名之例子,乃是鲁迅先生曾剥崔颢《黄鹤楼》诗。鲁迅先生写道:阔人已骑文化去,此地空余文化城。文化一去不复返,古城千载冷清清。专车队队前门站,晦气重重大学生。日薄榆关何处抗,烟花场上没人惊。其诗题为《剥崔颢黄鹤楼诗吊大学生》,何其光明正大。 由此可见,剥之要诀在虽模仿前人章法与句法,但是寥改几字,诗意却大异其趣。如此写法可称为旧瓶装新酒,虽模仿而诗意却不同,反倒增添几分谐趣来。 但是,更多不通诗法者之剥,却是生吞活剥,诗意无甚改变,却将原作改得不伦不类,却又不敢大动干戈,在咽喉处下刀,只是模仿形影,亦步亦趋罢了。这种写法,历来为诗家所鄙薄,斥为陋习,章截句摘之诗弊。 04。深入探究:古人为何如此排斥抄袭,反对抄书 这种抄袭、模仿、篡改的写诗之法,古人多有批评。早在南北朝时期,钟嵘就批评这种在故纸堆中寻章摘句的写法为殆同书抄,清代袁枚也曾写诗讽刺说误把抄书当作诗。 唐代韩愈主张写诗要务去陈言,因为这种写法,不过从古书古诗中寻找灵感,用书架砌成一个空洞虚无的象牙塔,其形式虽然越来越严密,而内容却越来越贫乏,所谓诗人的性灵意趣,活泼泼的生命力却丧失殆尽。 因此,南宋严羽特别排斥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但是如今写诗者,却多好优孟衣冠,将前人的诗句改头换面,涂脂抹粉,来以次充好。又或者懒于精思,取古人成句,随意入诗,如假肢般拼凑成篇,不以为耻,反以读书多为傲,实在是可笑。清代诗人隆观易曾讽刺此类诗如梨园演剧,装抹日异,细看多是旧人。 或许有人说,江西诗派不就是主张无一字无来处,点铁成金么,我为何不能熔炼古人佳句? 王和尚以为,熔炼古人佳句,从古人佳作中学习手法,是学诗常用途径。但是有来处,不代表要抄书,点铁成金是写诗妙法,但是点铁成铁,甚至点铁成石,就大错特错了。况且,江西诗派还主张夺胎换骨呢,所谓夺胎换骨,就是学习古人之精华而发己之真意。万不可因不懂江西诗派,而硬拉来做挡箭牌。 呜呼,写诗殊非易事,需要学养、阅历、思想和感悟做基础支撑,如此才可能写出好诗。但是,写出好诗的第一要义在于正诗心,诗心不正,抄袭篡改,而不知其弊,被揭露而不知悔改者,实在不配写诗。 王阳明曾说侈淫辞,竞诡辩,饰奸心盗行,逐世垄断,而自以为通经,是谓贼经。王和尚寥改其言为抄古书,竞诡辩,图无谓空名,死不悔改,而自以为通诗,是谓诗贼,诸君以为然否? 声明:本文系由沧浪读诗会原创,欢迎关注,带你一起长知识!转载请告知,不告而转,维权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