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城文学翁衡临可亲可敬的爷爷

　　爱是个动词可亲可敬的爷爷
　　翁衡临
　　最值得我怀念的人，除了母亲，便是可亲可敬的爷爷。我之所以今晚再次写到爷爷，是因为下午突然想起他。想起他对我家的各种好，想起他严厉而又慈祥的笑容，想起他辛劳而又悲苦的一生。
　　为什么首先想到的是他的好？因为我不敢想象，在那段艰苦的岁月里，如果没有爷爷尽心尽力的帮助，母亲带着我和弟弟将如何艰难度日？
　　在我13岁之前，父亲一直在外省参军，一年难得回来一次，根本管不了我们娘仨的生活。而且经济上也给不了任何的支撑，因为他最初的军饷只有6块钱。即便后来转业到地方，也是在离家几十里的县城上班。最多每周回来一次，遇到雨雪天气，可能半个月才能回家一次。因为那时没有公交车，来来往往，父亲全靠自行车。对于农活，父亲依然很难出份力，除非双抢特别忙的时候，才能请到几天假。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爷爷帮着我家干农活，尤其是犁地耕田。因为其它活母亲都能干，唯独耕田犁地只能靠男人。即便后来我读高中，到了可以耕田犁地的年纪，可手脚笨拙的我却一直没有学会。也许是真的太笨，也许是内心有一种抵抗。我一直觉得农民太苦，真的不想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总想通过好好学习，走出农村，走进繁华漂亮的城市。于是苦了爷爷，直到七十多岁，他依然在帮我家犁地。
　　除此之外，爷爷还帮助我家干其它农活，比如插秧等。因为年迈，爷爷插秧虽没有母亲快，可也比我快，比我插得直。爷爷仿佛天生是一个劳动者，几乎每一样农活都干得很漂亮。爷爷对节气把握得很准确，对农活的技巧也掌握得很娴熟，母亲要是有不懂的地方，总会向爷爷请教。爷爷既是博学的农技师，又是劳动的亲历者。他把一生都献给了土地，献给了他的子孙后代。直到生命止息，他一刻也没有停下手里的活。
　　小时候，我曾在爷爷的肩膀上度过。每逢走亲戚时，爷爷总会让我骑在他的肩膀上。尤其是去外婆家，大约有二十华里那么远，大部分时间也都是爷爷驮着我。爷爷用一双有力的手紧紧地握着我的双踝，可胆小怕事的我依然不放心，还要死死地拽住爷爷的头发，或箍住爷爷的脖子。常常不是让爷爷感到头皮疼，就是让他觉得有一种窒息感。在爷爷实在难受时，我才会在他的鼓励下，试着放开他的头发或脖子。可是过不了几分钟，我又用上了双手，让爷爷艰难地行走在乡村小路上。我不知道，当时爷爷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也许是心中对孙儿的那份疼爱。如今爷爷已走了二十多年，可我依然清晰地记得，我小时候摸着爷爷扎手的胡子的感觉。因为我箍着爷爷脖子的时候，总会不经意间碰到他的胡子。既感到亲切，又感到踏实，因为只有箍紧爷爷，我才能放心而又开心地去做客。
　　家乡话称呼爷爷为公公，称呼奶奶则为婆婆。公公即有老的意思，所以从我记事起，我便发现公公就是个老爷爷。我出生时，爷爷才五十多岁，可在当年艰苦的农村，五十几岁的农民真的很像老爷爷了。岁月的刻刀无情地刻在爷爷的脸上，再加上过强的劳动和生活的艰辛，让爷爷比现在同龄的城里人要苍老许多。可是爷爷无论显得多么苍老，甚至后来背也微微有点驼，他那高大伟岸的形象却一直矗立在我的心里。在我看来，爷爷可谓无所不能，不仅什么农活都干得很出色，而且还是个舞狮高手。
　　常听父辈说，爷爷年轻的时候曾给一位团长当过马倌。可能是因为团长武艺高强，为了同时起到警卫作用，爷爷就跟着学了几招。我们没有亲眼见过爷爷练拳，爷爷也从不教我们练拳，可能是怕我们学会了容易惹是生非。但有两件事足以说明爷爷真的会武功，一件是六十多岁时发生的事，一件是他青壮年时候的事。
　　先说六十多岁时发生的事，因为是我亲眼目睹。当时村上有个二十几岁的青年听说爷爷会武功，就想和爷爷比划比划。要知道，爷爷的武功从未外露过，他其实不想比划，可禁不住对方的挑衅，就简单地过了几招。只见爷爷身轻如燕，左闪右躲，对方根本近不了爷爷的身。爷爷把对方耍得团团转，然后突然一个快动作，轻轻松松地就把对方撂倒在地。当然，爷爷没有使上全力，只是点到为止，因为怕伤到对方。
　　话说爷爷年轻的时候，已是远近有名的舞狮高手。某年的春节，有个邻村的人想刁难爷爷，让爷爷出丑，便偷偷地把桌子抬高了20公分，结果根本没有难倒爷爷。可能有的人会认为，舞狮最重要的是狮头，其实不然，狮尾更考验一个人的本事。因为狮尾看不见不说，重要的是，他不仅要帮助狮头站到高桌上，还要自己站到高桌上。只见身为狮尾的爷爷，轻而易举就帮狮头站立在桌子上，然后自己单手轻轻一点桌面，有如鱼跃龙门，飞也似地瞬间就站到了比平时高出20公分的桌子上。在众人看得目瞪口呆时，突然有人大喊一声好，大家才缓过神来热烈地鼓掌。在雷鸣般的掌声中，也有那位给爷爷设难的人，他从此对爷爷是心服口服。爷爷靠自己的真本领，不仅化解了尴尬，而且赢得了更加响亮的名声。
　　爷爷用自己的行动告诉我们真人不露面和低调做人的道理；也告诉我们，即便自己有一身本领，也从不用来欺负人。也许这正是中国武学的精神：练武术不是为了争强好胜，更不是为了恃强凌弱，而是为了强身健体。在我的印象中，爷爷虽然脾气有些暴躁，但从不与人发生激烈冲突，我也从未见过他跟人打过架即便我们知道，打架他肯定不会吃亏。相反，我们整个家族的人，反而要比其他家族的人更老实本分一些。所以即便家族里男丁也不少，却不但没有欺负过别人，偶尔还会被别人欺负，爷爷也总是选择默默忍受。父亲是爷爷最老实本分的儿子，而我又是爷爷最老实本分的孙子，让我无意中传承了爷爷的秉性，这也许就是一种缘分使然。可以说，除了爷爷的大孙子我的堂兄外，在爷爷另外五个孙子中，我可能是爷爷最亲近的那个，也是最有缘分的那个。可能冥冥之中，是源于我对爷爷的感激，感激他对我和我们全家所做的一切，感激他让我感受到来自祖辈的疼爱。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记得小时候，奶奶似乎特别偏心伯父家和叔叔家。有什么事情，奶奶总是先帮着伯父家和叔叔家做，对伯父家和叔叔家的孩子也特别关心，对我和弟弟好像要冷落一些。为此，母亲常常责怪父亲，说父亲是奶奶最没用的儿子，所以奶奶才那么不待见我们。可是爷爷却相反，爷爷对我家最关照。他稍微有点空闲，就会第一时间想到我家的农活干得怎样。当年整个大家庭只有一头水牛，耕田要轮着来，爷爷总是尽量先帮我家把田耕完，才去帮伯父家和叔叔家。
　　爷爷是个善良的人，他觉得应该帮助最需要帮助的人。而善良的人总是同情弱者，尤其是善良的弱者。在爷爷心里，父亲不在身边，我和弟弟尚没有长大，母亲的身体最弱，家里的农活最重，当然最需要帮助。而之所以说母亲是善良的弱者，是因为母亲对爷爷奶奶最有孝心，从不拖欠爷爷奶奶的赡养费和粮油不说，有什么好吃的，也总是让我端一碗给爷爷奶奶送去。母亲对奶奶虽有微词，但从不记仇，她像对待自己的母亲一样对待奶奶，没有因为奶奶偏心而另眼相看。当然，母亲对爷爷好，也许还有一种感恩，感恩在困难时期爷爷总会伸出援手。因为爷爷的相助，才让我家的庄稼没有误农时，也才让我和弟弟能吃饱穿暖。爷爷的爱心和付出，值得母亲感恩，也值得我和弟弟感恩。因为爷爷，我不仅懂得了劳动是一种光荣，也懂得了感恩是一种美德。我从此践行爷爷的言行，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
　　可是，我没来得及给爷爷回报任何东西，他就匆匆地离开了我们。那一年，我参加工作不久，到厦门才一个多月，就收到爷爷去世的加急电报。我立即辞工，急急地登上了回家的列车，想着能见到爷爷最后一面。可当我怀着悲痛的心情回到家进到祠堂时，爷爷已经入棺，棺盖也已被钉牢。我扑通一声跪在棺前，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埋怨家人为什么不等我见爷爷最后一面再封棺。大家解释说，不是不等，根据习俗必须按时封棺。可我根本不听解释，仍然长跪不起，继续悲痛欲绝地哭喊着，直到叔叔强行把我拽起。
　　爷爷，我还没能尽到孝心你怎么就走了啊，如果你能多活几年该多好啊！等我赚到钱，可以好好地孝敬你，也让你过上几年幸福快乐的日子，也让我有机会回报你从小对我的疼爱，对我全家的照顾。你一辈子都在辛苦的忙碌中度过，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也几乎没出过一次远门（唯一的一次还是因为静脉曲张导致老烂腿去父亲的部队开刀），没真正享受过一天清闲富足的日子。你如此匆匆地离去，让我那颗感恩的心何以释怀？你走了，我再也没有机会向你感恩了，也再也没有机会尽孝了。我的心真的好痛好痛，我不仅没能好好地孝敬你，感恩你，还给你带去过疼痛，还给你增加过麻烦。
　　记得有一次，我难得骑车带你去赶集。在临近农贸市场时，有一段下坡路，我不小心把车骑翻了，把年过七旬的你摔在地上。看着你流着血的小腿，我内疚得很，自责得很。本来高高兴兴地带你来赶集，是为了让你省去走路的劳苦，没成想反倒让你受了伤，让我觉得很心痛。好在只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否则我将自责一辈子。可你却没有责怪我，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以后骑车要慢点，要注意安全。
　　另一次也与自行车有关。只是前一次是给你带去疼痛，后一次是给你带来麻烦。那天，我一个人骑着车从外面回来，在路上不小心碰到人。可能是怕人家找我麻烦，我骑上车就想跑。正好前面是一条下坡路，我飞快地从坡上骑下去，以为自己可以逃脱，没想到对方还有同伴，正在下坡的路段等着我。只见他把一捆柴草横放在路上，将我的自行车逼停，然后上来就要扣我的自行车。那是家里新买的自行车，怎能让陌生人扣下呢，回家后我该如何向母亲交代？于是我与来人发生了争执，甚至动起了手。被我撞的人也赶来了，于是他们两个人打我一个，我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败下阵来，自行车也被他们推走了。
　　我又害怕又委屈，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当你知道事情的原委后，把我批评了一顿，说我撞了人不应该跑，更不应该与人打架。可是，我哪里会打架，如果要算作打架的话，那可能是我唯一的一次打架啊。过后回想，其实完全不算真正的打架，最多只是一种相互间的推搡。要不然青春年少的我，肯定要被那两个人高马大的后生打得鼻青脸肿不可。而我并没有受一点伤，看来人家只不过是想教育我一顿。后来你打听到扣车的人是谁，原来你认识那两个后生的长辈，于是带着我去赔礼道歉，准备把车要回来。对方也许知道爷爷的为人，也许是无意刁难，在我们表示歉意之后，对方把自行车还给了我。为此我非常感激你，要不然我都不知道到哪里去找回我的自行车。最重要的是，我不仅找回了自行车，而且因为你我又懂得了一个道理：一个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要知错就改，要和气友善。
　　如今，可亲可敬的爷爷走了，可他身上那些高贵的品质将伴随我的一生，也将影响我的一生。他热爱劳动，艰苦朴素，知足常乐，善良友爱。他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吃饱穿暖；他只求付出，不求回报。他为我家做了那么多事，可即便我只是给他端去一碗普通的豆腐，都能让他高兴地表示满足。他心胸开阔，心怀坦荡，从不与人结怨，更不会背地里害人，而是默默地为家人付出一切，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因为他的突然离去，也让我感到无比的遗憾。遗憾爷爷没能多活几年，好让我尽一点孝心。爷爷也是除了母亲之外，最让我感到心痛的人，也是最让我怀念的人。可是，遗憾、心痛和怀念都无济于事，爷爷终归已经走了，他再也感受不到我的感恩和想念了。惟愿爷爷在天堂安好，不像在人间那样辛苦。不要老想着别人，也想想自己。不要舍不得花钱。不要像在世时那样，得了肺气肿也不愿花钱去医治。要不然爷爷还能多享几年福，我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和悲痛了。
　　来生你还做我的爷爷，我可亲可敬的爷爷。你永远值得我爱戴，也永远值得我怀念。
　　作者简介：翁衡临，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文章散见于《西部散文选刊》《都市》《中华文学》《文学月报》《华夏散文》《做人与处世》《江苏地方志》《速读》《中国文艺家》《齐鲁文学》《青年文学家》《扬州日报》《中国当代散文精选》《青年作家年鉴》《仙女湖》等纸刊。获西散原创优秀散文奖和第二届郦道元文学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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