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落叶

　　四月的春天，木棉树上叶子还在枝上盘桓，依依不舍，虽然已经干枯如皱纸一般，每一阵风都将是对她的一次生死考验。
　　想来生命亦是如此吧，面对生离死别都会充满纠缠与挣扎。
　　我呆呆的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木棉树上的叶子正在经历这场生命的谢幕，不禁黯然神伤。顿感岁月的无情，不由自主地惶恐起来，忧心忡忡地踱到洗漱间，看着镜中的自己便兀自惊呆：眼角粗犷的鱼尾纹，脸上硕大的老年斑，头上清一色的白发。这是谁？是我吗？是遥远的影子吧！万般滋味袭上心头。时间真是残酷，昨天还是青涩的年华，还有着稚嫩的脸，今天就只剩下苍老的面容，如同瞬间风驰电掣般地穿越了凛冽的时光隧道。不服吗？肥厚的眼袋已经泄露了我衰老的秘密。
　　我不得不承认：老了！
　　前几天，侄女从花都过来为我庆贺生日，带着她的孩子到我家里。一见到我，侄女便对孩子哄着笑着说叫外公，哈哈哈我才多大年纪，就已经是外公级别了！看着小孩子澄澈的眼眸和无邪的笑，才知道这世事真的不饶人，我还在怯怯地怀念青春时光，我还在想去无忧无虑奔跑的时候，曾经的阳光、朝气和飞扬跋扈早已消散在昨夜的风里。
　　今天，是我五十七岁的生日。五十七年，一段缓慢而悠长的岁月，漫步其中，总觉得遥遥无期。虽然不同的舞台，不同的面孔，在那花木掩映的时节，演奏了一曲又一曲的生命乐章。但我始终只是安静的旁观者，神色安然、心如止水，偶尔也会有所触动，会想一下很遥远的将来，自己老去的场景，但年少不知愁滋味的我，总觉得那种流动在他们身上的悲怆，对我而言虚幻而飘渺。
　　神定气闲，缓缓而行。汩汩流动的时光里，倒映着我如诗如歌的人生，幻如童话的岁月，所有美好的东西交错绽放，争相斗妍。高贵而昂扬的理想，纯然而洁净的爱恋，质朴而厚重的友谊，轻松而愉快的工作，遥远而轻盈的期待，一切的一切，色彩明丽，艳如桃李。在梦幻般的年华里，经历了一场又一场次第舒展的激动，微笑着、行走着、嬉闹着大把大把地挥霍属于我自己的光阴，如痴如醉，不知今夕是何年。
　　时光流转。不知不觉五十七岁了，悄悄的步入老年人的行列。同样的经历，同样的背景，同样的故事情节，只是晃动其中的角色悄然演变，我不再是对戏剧缺乏真实触感的观众，而是成了推动故事情节向前发展的主角。
　　屈指可数的日子，日渐衰弱的身体我突然滑入紧迫而匆促的轨迹。在眼睛的开合手脚摞移之际，时光如水，岁月急转。朝夕相处的亲人朋友就要散落天涯，在蓄满离愁别绪的心里，激起层层的伤感和落寞。那种厚重的感伤和无奈，弥漫在我周围的空气里，我可以用手真切地触摸。
　　叹叹叹老了，是我老了吗？
　　翻看从前的照片，幅边已经泛黄，在闸坡十里银滩戏水的两个人，笑容熟悉而陌生。那时候，我还在开阳高速公路工作，利用国庆假期携妻带女到闸坡旅游。我坐在沙滩上，侧身看她，她看过来的眼光真挚而美好，笑容亦是灿烂的。二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于今的闸坡已被海陵岛替代，而我，已在号称东方夏威夷的海陵岛混沌数年。回想起那日时光，心里始终是醉人的唯美。多好啊！那些美丽的片段还可以一一拾掇，逝去的是时光，留下的是年轻的记忆。
　　知道那些回忆都是年轻的，却怎样也不会再去干一些属于年轻的事。前些日子，小张眉飞色舞的对我说：九总，我们去海陵湾拾海螺摸蛤蜊了，拾了摸了还不算，拿回食堂洗净烤来吃，一行三四个人哪里会尽兴？买了啤酒，再炒几碟小菜，喝着闹着不醉不收兵。多年轻的人，多年轻的事，我也经历过是不是？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不去翻还好，只略略一翻，它们便如破竹的姿势向我袭来，呵呵，太旧了，那些事情清清爽爽地躺在我的记忆里，铺满了时光的馨香。去吗？九总，我们今天还去。小张怂恿我。苦笑，摇头，我哪里能去，我已经老了！若是随他们出发，遇到涨潮怎么办，巨浪涌过来，我哪里还跑得动？
　　唉！活着，活着，便老了。
　　在同学相聚的酒宴上，总有人放纵一饮、烂醉而归，摇曳的灯光下，我看到一张张红扑扑的脸谱，潸然滑落的老泪。在这悲情而热烈的场景里，再疏远的灵魂也会靠近，彼此长久地拥抱，相互能感受对方身体的热度。长久的唏嘘、哀婉的哽咽，不绝于耳，美好的祝愿在婉约的目光中自然流转。从每一双微肿的眼睛里，我能读出几十年的光阴蓄积在我们心里的深情。每一场离别，都会给我留下一段饥饿般的虚空，一种持久的深入骨髓的疼痛。
　　微风拂过，木棉树上的残叶再也经受不住风的侵袭，恋恋不舍的挥别树枝，旋转着，飘摇着，沉沉地跌落在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