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文化中,古琴以其独特的音色而令一国之读书人着迷。两千多年来,古琴主要在中国文人中传承,被称为文人琴,以区别于一般演奏类乐器。文人也一直与古乐密切相关。可以说,中国古琴最本质的一个特点,就是文人琴。 雅琴者,乐之统也,与八音并行,然君子所常御者,琴最亲密,不离于身,非必陈设于宗庙乡党,非若钟鼓罗列于虚悬也,虽在穷阎陋巷、深山幽谷犹不失琴。东汉应劭《风俗通义》 古琴在文人之间得以传承的原因 什么是文人?文人是既有知识又有文化,同时要关心社会、关心他人、有人生理想和社会理想的人。在中国历史上,文人是有这样的精神传承的。古代文人所注重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家国情怀。他们是历朝历代中国很优秀的人,用我们现在的话说,就是文化精英,其中有为官的士大夫、饱读诗书的高人隐士,也有热爱文化艺术的帝王,更有书斋必设琴的普通读书人。 清苏六朋《文林雅聚图》琴音微妙前文曾言及,古琴为中华礼乐文化之一部分,三代以上琴有家户诵之盛,可谓一种大众文化。那么,为什么在汉唐以后,却主要在文人士大夫及隐逸之士中传承,成为一种精致文化呢? 我以为原因有二。 其一,礼乐丧而人人趋于新声。 早在战国时代,以好古著称的魏文侯即谓寡人听古乐则欲寐,乃闻郑卫,余不知倦焉。 《列子》和《吕氏春秋》也分别记载了伯牙子期高山流水的故事,《吕氏春秋》更言,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 范仲淹在其著名琴文《与唐处士书》中则说:秦祚之后,礼乐失驭。予嗟乎琴散久矣,后之传者,妙指美声,巧以相尚,丧其大,矜其细,人以艺观焉。故请唐处士君将怜其意,授之一二,使得操尧舜之音,游羲皇之域。 但时势降而礼乐丧,人心趋于浮躁而好声色之娱,大雅之琴于社会文化中终将让位于郑卫新声,而由少数文化精英们传承,便成为自然之事,是以汉唐以后两千多年,古琴主要在占社会少数的文人士大夫和方外隐逸之士中传承,与秦以前弦诵琴歌之琴有所不同。 其二,琴音微妙,需具备相当的文化素养才能领略。 古琴之音安静而遥远,允为太古遗音。抚琴至妙处,会有无念忘我、心骨俱冷、体气欲仙之感。美妙的琴曲,常令抚琴者神游霞外、悠悠不已。然正因为琴音微妙,需具备相当的文化素养才能领略,故有大雅之名。 古琴曲《阳春》、《白雪》便成为曲高和寡之代名词,而《高山》、《流水》之曲也成为文人逸士品格高洁、志存高远的象征。 汉唐以后琴道更趋精微,其中又注入释、道两家之思想,操缦之士,也渐由普通大众趋向文人士夫及隐逸之士,实时势之必然。也正因古琴中蕴含的丰厚的琴道内涵,古琴一直有别于娱乐类演艺乐器,而作为养心、寄情、托志的道器而为中国文人所钟爱,在中国文人的日常生活中占据了独特的地位,成为一种文化象征。 可以说,是古琴选择了能领略其太古声的中国文人,中国文人也选择了能助其游羲皇之域的古琴。两两相得,古琴自汉唐以来以文人琴传承,实属必然。 古琴在文人高士之间的传承 纵观琴史,汉唐大儒、魏晋名士、方外道者,历朝历代抚琴的文人高士不可胜数。今时流传最广的古琴式样伏羲式与仲尼式之名,及神农式、师旷式、列子式等等,便是古琴乃文人高士传承之表征。 历史上,孔子学琴困于陈蔡之间,不以为忧抚琴不辍,弹琴讲学也是事实。先秦、两汉出现过师旷、师清、伯牙、司马相如、蔡邕、蔡文姬等许多著名琴人,同时留下许多与琴有关的动人故事。魏晋之时,嵇康、阮籍、陶渊明、谢灵运等皆能琴。 隋朝甚至以能否操琴为天下取士的一个标准。 《琴议》说:隋炀帝以嵇氏四弄、蔡氏五弄,通谓之九弄。九曲古琴列为文人科举之必考。隋唐至宋的文人高士,文人王维、白居易、柳宗元、苏轼、陆游、李清照等皆能操琴。 王维《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白居易《船夜援琴》身外都无事,舟中只有琴,并写下众多琴诗。尤其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政务繁忙,尤孜孜以求琴道,更为后世所传颂。 明清以来,琴已成为中国传统文化基本修养琴棋书画之首,在文人画中常能看到道人弹琴或童子抱琴的情景。当时不仅文人弹琴,一般大户人家也大都有琴,许多人请琴师来家传授,闺房小姐善能操琴者不在少数。小说《红楼梦》中黛玉、妙玉,皆善弄琴,类似东汉司马相如操琴、卓文君为之心动的故事颇多。 就连作为皇帝的宋徽宗,也曾设万琴堂,收藏天下名琴,更手绘《听琴图》,生动记录下君臣弹琴、听琴的场景。帝王藏琴,固有其便利,然弹琴、听琴,乃是个人作为一普通文人的生命之趣。 古琴有哪些妙用? 对众多古代文人而言,琴与书,乃并重之事,如陶渊明般少学琴书,乃文人传统之一,读书人家庭,也以琴书传家为要务。为什么中国古代文人如此自觉地传承古琴呢?有几个更具体的原因: 其一,养心 八音广博,琴德最优。古者圣贤玩琴以养心对于后世读书人来说,琴棋书画四事,其养心的功能,都远超娱乐的作用,四事中尤以琴为最。当然,善琴亦可代表个人修养之高。 其二,独处不闷 嵇康《琴赋序》言,余少好音声,长而玩之。以为物有盛衰,而此无变;滋味有厌,而此不倦。可以导养神气,宣和情志。处穷独而不闷者,莫近于音声也。 在修身养性之外,提出了弹琴于读书人的另一功用,即处独穷而不闷。此处穷独,既有一人独处之孤独,亦有精神之孤独,有琴相伴,即可宣和情志,如对知音。 其三,抚琴消忧。 陶渊明在《归去来兮辞》中言悅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可以说真切地道出了琴对于古代读书人的消忧功用,此忧,有身为形役之忧,有世与我而相违之忧,亦有如范仲淹之为天下忧,种种忧闷,皆可靠弹琴宣泄、消解。 其四,达则观政,穷则守命。 孟子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此穷达之说,对中国文人的精神世界影响深远,琴达则于以观政,穷则于以守命的观点,正与孟子之说相应。无法兼善、无法观政时,至少还可以抱琴入山,抚之于松间林下,守命修身养性,获得心灵的安顿。 琴对于古代文人,可以说既寄托了理想,又托付了性情,更意味着精神境界的超逸,得此受用,君子之座,必左琴右书,君子以琴书自娱,诗礼之家以琴书传家,就是自然之事了。古代文人把弹琴看做是自我修养的一部分,早已成为中国文人生命的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