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

　　柱子要结婚了。
　　满庄子的人都为柱子高兴。
　　柱子很小很小的时候，他爹就没了。是娘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拉扯大。因为家里很穷，所以柱子从小就没上过学，也上不起。小时候，每天很早很早的就起来。等到很多庄家人伸着懒腰打着呵欠睁开惺忪的眼，柱子已经把满满的一篮子草背回来了。把牛牵上槽，把草剁好，淘干净，放进槽里，看着牛儿一口一口的吃着。牛儿似乎懂得他的心，不时的用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睛愣瞅着柱子。柱子黑黑的笑着，因为他算是有了知音。
　　每年耕地，柱子的娘总是求着人家。家里虽然有头牛，但耕地需要两头牛，娘不会使，柱子当然也不会，何况太小。那时候，需要一个人在犁沟里撒肥料，一个人在犁沟里撒种子。如果是种玉米，撒玉米种子的人边撒，还得一边把玉米种子的坑埋上，挺累的。也许是乡下人的淳朴，也许是庄子上的人觉得这娘俩太可怜了，很多人临换着帮他家耕地。而每次，柱子就跟在娘后面，有时撒种子，有时撒化肥，有时把土疙瘩砸碎。
　　娘总是对柱子说，柱子，咱不能亏待人家，人家帮咱这么多忙，咱要报答人家。
　　每次收麦子季节，娘俩总是先到人家场上忙，帮人家铡麦子，帮人家起场，帮人家装口袋。人家虽说，不用不用，柱子娘还是说，没事没事，你看你们每次帮我们那么多忙，真的不好意思。我们娘俩也只能干这些粗活了。很多人的眼睛潮湿了。他们知道，这是娘俩想叫他们抽空把麦子打了。娘俩割麦子，用破板车拉麦子，但没法打。
　　几个年轻人就联合起来，把柱子家的麦子打了，直到把粮食收到家。柱子娘总是把开水烧好，买上烟，把家里唯一的一只鸡下的蛋煮好。她总是恭恭敬敬的递上烟，送上煮好的鸡蛋。年轻人说，不用，大娘，您不要客气。没事的，我们年轻，有的是力气，给柱子吃吧。柱子小，正在张身体。柱子说，我都吃过两个了，再说，我也不大喜欢吃鸡蛋。他们和柱子娘推来让去的。最后，柱子娘硬把烟鸡蛋塞进年轻人的口袋。而很多时候，年轻人总是找机会趁柱子娘不注意把鸡蛋放在柱子家的锅灶里。
　　就这样，苦熬了很多年。柱子长成了小伙子。娘却更老了。
　　唯一不变的是，那个家。虽不能说是徒白四壁，但还是刮风天漏风，下雨天漏雨。修了很多次，漏了很多次。
　　打工浪潮的影响，城市里挤进了很多红男绿女。他们虽然干着很苦很累的活，然而他们微薄的工资终于可以稍微改善生活，至少可以贴补家用。最起码再回到农村，也会有吹嘘的资本。也算是虚荣心得到了满足了吧！
　　柱子也背起了简单的行囊，踏上了南行的列车。木讷的柱子，总是拣最苦最累的活干着。因为他相信，咱拿人家的钱，咱就要对得起人家。咱有的是力气。今天好了不少，不过，没关系，明天又补上了。咱年轻，咱不怕！
　　渴了，柱子就到水龙头下很很的喝几口。饿了，柱子就啃几口馒头，就着咸菜。
　　好不容易，柱子攒了几千块钱，娘又生病了。柱子寄回家，给娘治病。
　　柱子不气馁，继续苦干着，继续攒着钱。柱子有个梦想。
　　柱子从没有对别人说过，也不敢说，怕别人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被人笑话。但柱子也是男人。是男人，就会往那方面想。看着别人成双成对搂搂抱抱的，柱子好羡慕。
　　柱子想，娘老了，总要有人照顾，至少可以吃上热乎乎的饭菜吧！衣服破了，总得补补吧。那可不是男人的活，柱子更干不了。柱子想，哪怕是天底下最丑的女人，他也认了，谁叫咱穷呢，谁叫咱长的丑呢。
　　听说，有人家自动找上门来，谈亲事。柱子高兴极了。满庄子的人也替他高兴。可一听提的条件，柱子愣了。庄子上的人也傻了眼。那家要柱子给他们家招女婿，孩子随他们家姓。娘说，那是应该的，几千年就这样。娘想，柱子总该有个着落吧，总不能一辈子打光棍啊。可是，那家又提出第二个条件，柱子过去，但不能带着娘。
　　柱子坚决不同意。他不能叫别人戳着脊梁骨，娶了媳妇忘了娘。娘老了，怎么可能没人照顾呢。养儿就是防老啊。他过了门，留娘一个人在家，他算什么东西！
　　娘说，没事的。我能照顾我自己。孩子，放心吧！还有庄邻老少呢。都怪娘没本事，苦了你，累了你几十年。娘总不能耽误你一辈子啊。再说，那女孩不错啊，很漂亮，我们这一代有名的漂亮。
　　柱子哭了。娘也哭了。
　　柱子答应了娘。
　　亲家叫张有才。这个人，过日子，精打细算，头脑也活泛。即使是在那贫穷的年月，他们家也不愁吃不愁穿的。张有才没出去回来一趟，他们家就会传出饭菜的香味，很远很远。家中人的衣服也总是光鲜光鲜的。房子由土墙变砖墙，有砖墙变楼房，装饰的华丽堂皇的。农村人说，张有才家的赶上镇长家的了。
　　所谓美中不足的是，胖胖的妻子没给他生个儿子，却赏了他两个丫头片子。
　　张有才的嘴老是撅着，唉声叹气的。妻子不乐意了，你不养，我养着！
　　大女儿初中没毕业就结了婚，因为肚子大了。没办法。二女儿，刚上初中的时候，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因为长得好看吧，身边总不断的有男生追着。但凤云总是待理不理的。很多人都说，这孩子虽然成绩不好，但稳重。不像她姐，轻浮，随便胡来。
　　凤云听后，偷偷的笑了。我才不像姐一样傻呢。一辈子呆在农村，有什么出息。整天和一群粗人打交道，一点儿也没有情调。农村，鸡啊鸭啊的，臭烘烘的，难闻死了！
　　初中勉勉强强毕业，凤云就出去了。据说，干了什么部门的经理助理。
　　每次回来，凤云总会绘声绘色的描述外面的见闻。外面的高楼大厦。外面的人是怎样怎样的开放。外面的人又是怎样怎样的赶潮流。外面的钱又是怎样怎样的好赚，等等。
　　突然间，听到凤云要结婚了，而且和柱子。村子的人都出乎意料。一打听，才知道，那个经理是有妇之夫。不要凤云了。不过，村人已经麻木了。这是已经见怪不怪了。
　　柱子和凤云结婚的第三天，凤云生了孩子。女孩。
　　柱子没说什么。给孩子换尿布。喂牛奶。整天哄着。工，也不去打了，整天伺候着娘俩。凤云好像不喜欢这个孩子，整天不闻不问的。还经常给柱子白眼，摔这摔那的。
　　即使孩子满月后，凤云也很少让柱子沾身。即使偶尔那么一次，也叫柱子洗了又洗，还叫柱子带上套子。做那事的时候，凤云闭着眼，一动不动的。还直催着，快点快点，这么多憨劲！
　　柱子忍了，因为建立一个家，不容易。
　　有一次，凤云串门去了。柱子无意间听到丈母娘说，他爹，凤子好像外边又有男人了，东庄的。她老是出去，也不是个事。你看，怎么办？有才吃了一阵烟，说，看孩子怎么说吧！
　　晚上，柱子问凤云，有没有那事。
　　有。风云说。
　　多长时间了？柱子问。
　　很长时间了。咱们散了吧。实话告诉你，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了。散了，我给你2000块钱。这是协议。孩子归我。你签字吧。凤云拿出一张字据。
　　柱子的脸涨得通红，拳头攥的紧紧的，又松开了。那好吧。我同意咱们离婚。但孩子，我养着。柱子说。
　　你想的美。凤云不屑的说。
　　现在就给我！柱子走前两步。
　　凤云退后两步。你敢，瞧你那样！
　　柱子和凤云撕扯着。孩子哭了起来。
　　到底是男人的力气大，孩子被柱子抢到了手。
　　凤云像疯了一样撕扯着柱子的衣服，抓着柱子的脸。
　　柱子恼了，拽着凤云的头发，使劲一推，顺手拿起门后的铁榔头使劲一抡！
　　凤云倒下了，流了很多血，再也没有醒过来
　　柱子进了监狱，判了刑。
　　采访的时候，我问柱子，后悔不后悔？
　　柱子说，后悔？后悔有什么用！我最放心不下的是我的娘。娘老了，没人照顾。
　　他娘在柱子出事后，上吊死了。庄邻发的丧。我没告诉他，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