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尔斯泰自述生命的矛盾理性的力量

　　一个人活着会为了来世吗？如果我现在的生命是毫无意义的，我就不会相信还有别的有意义的生命，我会认为，任何生命都是没有意义的。我活着是为了自己吗？然而我的生命是丑恶和荒谬的。我活着是为了家庭，或我所在的群体，或为了国家和人类吗？如果我的生命是毫无意义的，那么其他人的生命也一样；许多毫无意义的生命聚集在一起，仍然是毫无意义的，不可能形成一种幸福的、理性的生活。我就这样活着，不知道为了什么；我在做他人都在做的事情，然而我知道，他人跟我一样，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理性意识在越来越多的人中觉醒，人们通常想方设法掩盖的生命之根本矛盾就越来越清楚地呈现出来。作为人身体的我要求活下去，而另一个我，也就是理性却说：没有办法活下去。人的灵魂被分裂为两个东西，他的内心备受煎熬。他认为是理性让他产生分裂和痛苦。理性是人的生命的最高能力，它为孤独地生活在大自然中的人类提供生存和享受的条件，然而也正是它破坏了他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其它生物如植物、昆虫、动物，它们的能力能够让它们遵循自身规则，过着安宁适意的生活。唯有人的最高能力即理性造成他无法承受的痛苦，结果是经常发生斩断生命以打开死结的事情，即以自杀的方式来解决这种导致极度痛苦的内心矛盾。
　　作为人，我们不可能不知道理性。这是因为，理性是人类必定要遵循的规律。正像动物要遵循自身规律去觅食、繁殖，植物要遵循自身规律去生长、开花、结果，地球要遵循自身规律不停地运转一样，我们人也要遵循自己生命的规律去活动。区别仅仅在于：我们在自身中认识到的规律只能由我们自己去实现，而外部现象的规律在我们不参与的情况下也能得到实现。我们通常犯的错误就是，把那些不是由我们来实现的，而是只为我们所见、我们的动物身体的实现当成生命本身；实际上这一现象的实现就像树木、晶体状物体、天体的实现是一样的，是在我们的意识和努力之外的。而我们生命本身的规律是我们无法看到的，因为它还没有实现，或者它正由我们的生命在实现过程中。我们的生命就在于实现这一规律，从而获得幸福。不明白这一点，我们就会丧失真正的幸福和生命。
　　有人质疑说：要否弃人的身体是不可能的。这种说法歪曲了我们的思想，用否弃人身的观点代替了我们所说的人的身体是从属于理性的观点。他们还说：这是违反自然的，因此也不可能实现。然而我们谁都没有否弃人的身体。身体对于理性人的作用就像呼吸、血液循环对于动物一样重要。动物怎能没有呼吸和血液循环呢？同样的，一个理性人也不能没有他的身体。身体是理性人生命的一个必要条件，就像呼吸和血液循环是他作为一个动物人的生存条件一样。只要一个人过着合乎理性的生活，他的动物性要求总是有保障的，可以获得满足；而他的生存充满痛苦，并不是由于他的身体，而是由于他把自己的身体视为生命和幸福。只有这样，他的矛盾、两重性和痛苦才会显现出来。他的痛苦在于无限制地加大身体方面的要求，以此来掩盖其理性的需要。
　　我们不能放弃身体，也不需要这样做，但应该不把它视为生命本身；可以利用身体这一生活条件，但不能把它当成生活的目的。不否弃身体，但否弃身体的幸福，不再把身体当成生命，这就是一个人为了他的幸福生活所应该做的。
　　生命，在我们看来，是一种对待世界的态度。我们这样来看待自己和他人的生命。生命不仅是已有的对世界的态度，而是随着动物人越来越服从理性和越来越表现出爱而确立一种新的态度。这种新态度承认生命的运动，从而消除了死亡对人的威胁。如果一个人还停留在原先的态度上，只爱一些人，不爱另一些人，他就无法摆脱死亡的阴影；对他来说，死亡不仅在将来某个时候等待着他，就是现在也一直表现着：从小到大，再到老，除了很短时期的力量增加，都是处于肢体老化、生命力逐渐减弱的状态。他经常看到死亡，每下愈况，无法让自己获得拯救。但对于理解生命的人来说，情况正好相反：他从只爱一些人，不爱另一些人的状态中解脱出来，不断地扩大自己对于人们的爱，也就不断地体悟到自己真正的生命和幸福。
　　论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