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娘二

　　好不容易盼到了晚上，一直提着一颗心的母亲背着花娘到队长家里赔不是。嫂子，也不是我说花妞逞能哩，就算我做错了，她也不该做恁绝，我前半晌捉的虫不算数还不行吗？哼，扣我一上午的看来素花还是为上午的事耿耿于怀。母亲又说好话又赔笑脸，希望队长一家人对花娘给予谅解。该扣，这是咱嫂子在这哩，又不是外人，那花妞不这样做行吗？以后别人都跟你学咋办？这不关花妞的事，是我决定的。队长训斥素花，转脸笑着说道：嫂子，别理这货，她呀一会就没事啦，哈哈哈母亲如坐针毡，怎么也读不懂队长脸上的笑。在回家的路上母亲一个劲地祷告：好歹以后别出啥事。
　　五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不，终于在花娘身上应验了。
　　今年的天气特别地跟人过不去，眼看着已场光地净到了种麦的季节，久旱了的老天还是没有要下雨的样子。这天上午的上工铃响过，队长分工：男人往地里拉粪，妇女摘棉花，派花娘、母亲和奎婶配合其他队的九名寡妇去扫村南头那干了很久的土坑，美名其曰：十二英雄来出征，老天感动下满坑。队长，我看你别把火车开到公路上，花娘红着脸冲着队长吼道。咋着啦？队长笑眯眯地看着花娘。你说咋着啦？别太越轨喽，我看你是天平上称人把人看轻啦，咋，哪朝哪代兴哩寡妇去扫坑？花娘的胸脯急剧的起伏着。众人看到花娘竟敢抗旨，大眼瞪小眼地看着队长怎样发落。
　　队长毕竟是队长，颇有应付突发事件的本事，只见他笑眯眯地干咳了两声：是这样的花妞，怪我事先没通知到你，今个大队研究哩，说是古有十二英雄征西，再说民间也有这种迷信说法，说十二那个英雄扫扫坑，老天不下都不中嘛。队长许是为自己巧妙地把十二寡妇说成十二英雄而得意，眯着一双新月似的眼睛，用手轻揉了一下鼻子继续说道：其实这也是为全村人着想嘛，虽然这种事不能全信，但是，也不能不信，更何况只是扫一下坑而已，再说队里还补助一晌的工分哩，嘿嘿嘿呸，娘希匹，这都是哪个孬种想的歪主意，分明是拿我们寡妇不当人。现在不是讲‘破旧立新’吗？弄这算老几耶，你家素花想占便宜就让她去吧。众人一阵窃笑。哎，花妞，你今天咋光和我作对哩，亏你还是妇女队长哩，你就起这样的带头作用啊？分不清是怒还是乐的队长双手向众人一摊，似乎在问众人：她这样当妇女队长够格吗？母亲忙上前劝花娘：就那罢，这扫坑又不是咱自个。一边给花娘使眼色，一边去拉花娘。花娘推开母亲的手，红着脸冲着队长：妇女队长我可以不干，这啥脏活、累活我不怕干，今天我就再当这回家，扫坑这活咱队的妇女谁也不能去！好、好、好，今天这坑咱队里就不派人去扫啦，我尊重你的意见，那你就和德和收粪罢，其余的该干啥干啥吧。大伙议论着走开了。母亲哀怨的看了花娘一眼，随众人下地去了。
　　六队里新修了一个水泥大粪池，每户的人粪尿均由人工用一辆特制的粪车集入大池，那时农村还没有大量施用化肥的习惯，人粪尿可是为小麦施肥的上乘肥料。
　　收大粪的德和叔三十七、八岁，剑眉方颐，皮肤黝黑，体魄粗壮，说不上秀气，但颇能传达复杂心曲的眉眼略带着淡淡的自卑和近乎冷峻的警觉，仿佛向人们述说着世态的炎凉。
　　由于出身不好，父亲在打倒地、富、反、坏、右的声讨中畏罪自杀了。不久，母亲连气带吓也追随而去，只剩下他孤身一人，守着三间房，一个大院，过着清冷的日子。平日里他话语不多，只知道埋头苦干。虽然他比花娘大五岁，按二叔的年龄他管花娘叫嫂子的。
　　队长的用意很明显：一个寡妇，一个光棍，年轻少壮的，不怕你们做不出有伤大雅的事来。即使没什么事发生，光二人这特殊的身份就够让人嚼舌的了，看你花妞还能能到哪儿去。
　　花娘毕竟是花娘，似乎随遇而安的能力特强，依她的话：再脏的活也得有人干，没有大粪哩臭，哪有饭菜的香啊。花娘人没改，德和叔却变了样。不知是受了花娘的影响，还是对生活有了某种希望，那终日不善言语的嘴，话也多了，久违的笑容整日荡漾在脸上，衣服也干净、整齐了许多，整个人也显得年轻多了。人们和花娘取乐也总爱把他掺合进去，他总是嘿嘿地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和花娘对对眼神，俩人既不回避，也不辩解，任人随便说去。
　　有一次，德和叔在前面拉着粪车，花娘用粪勺在后面推着，最里哼着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一群半大孩子对着花娘喊：花妞妞，推粪车，拉车哩就是孩儿他爹花娘扬起粪勺，佯装去撵，嘴里骂道：娘希匹，谁家哩孩子来这儿认爹哩，咯咯咯一阵爽朗的大笑，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七转眼到了我高中毕业的时间，农村已实行了责任承包制。我在本村小学做了一名民办教师，母亲赶紧给我订媒、结婚一气呵成。妻子谢立婷也是一位性格开朗的人，真应了母亲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一对呱呱鸟非把咱家闹腾好不可。妻子和花娘配合默契，家里、地里俩人侍弄得令人羡慕不已。同事们打趣说我们家春意盎然，整日都有两只黄鹂鸣翠柳的境界。
　　花娘和德和叔的婚事，立婷功不可没。
　　去年八月初六，在广州打工的表弟送给母亲二斤广式月饼，母亲分给花娘一斤。吃过晚饭，立婷发现爱看电视的花娘揣一包东西匆匆出门去了，心里便明白了八、九分，便决定捅破这张纸，成全这对有情人。立婷偷偷尾随花娘，果然，花娘进了德和叔的大门，立婷忍住笑，隔着土墙往里瞧，明亮的月光下，德和叔与花娘在院中一丛青竹下谈心，花娘掏出月饼，二人甜蜜分享。
　　立婷故意装作发现新大陆似的在母亲面前添油加醋地描述，并和母亲商量：妈，现在这老人再婚已不是新鲜事了，看花娘和德和叔那粘乎劲，干脆成全他们吧。我正心里埋怨妻子就会挑拨事端，惹母亲生气。可母亲的话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唉！这些年为了你们也真够难为恁花娘啦，其实，我不瞎，我也不想做王母娘娘。如果恁俩要不在乎，他俩的事你们就看这办吧。立婷喜得一蹦老高，搂着母亲亲吻不止。
　　八月十五，花娘再度成为本村的新闻人物。我们为她和德和叔举行了隆重的婚礼。
　　第一顿团圆饭，花娘提议：现在政策好了，人也富了，可年轻人闲着没事干，整天喝酒、赌博，看着怪愁人哩。这几年你叔攒下了一些钱，我合计着利用他那个大院子办一个俱乐部，弄一些咱庄稼人用得着的书呀、报呀什么的，也让年轻人活的实在些。再把你们的家庭影院搬过去，咱每星期的二、四、六放些年纪大的人爱看的地方戏，一、三、五、日的晚上放些舞曲，让年轻人乐一乐我同意，为花娘能当上‘部长’我出资一万元。没等花娘话说完立婷尖叫着从座位上蹦起来响应。母亲乐呵呵地指着花娘打趣道：恁花娘是想活到老红到老哩！
　　有了目标，通过全家人努力，在新世纪即将来临之际，花娘的部长梦终于得以偿圆。
　　八花妞，再来一个狂的，年轻人又再为花娘助兴，呐喊。好！小子们，放音乐，放谢津的《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歌声响起，掌声响起，花娘的乌发随着欢快的节奏有力的弹跳着。看到花娘那洋溢着幸福的脸，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跳起来大声的喊：花娘，我们为你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