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跳

　　陪伴了我整整一个冬天的叫声停止了，就在今天中午。
　　整整一个冬天，每天回到家，都有它的叫声迎接我，有了它的叫声，觉得房子里一下有了生气。家里有花，有鱼，这些却不及鸣虫的叫声来的更直接、更富有生气。
　　当初朋友把它送给我时，说它很好养，一两天喂一次，有红萝卜就行，有条件的话隔上三五天喂条虫子最好。因此，我还特地在星期天和老婆去花鸟市场为它买了一块钱的面包虫，而且专门用一个盒子养虫子，并且真的时不时的用面包以及一些蔬菜叶子去喂这些虫子。蛐蛐罐就放在屋子里暖气管道的连接处，那里比较暖和。我专门用绳子绑了一只大茶缸在暖气管道上，将蛐蛐罐稳稳地放在茶缸里。我最担心的不是小区忽然停暖气，而是担心老婆在罐子跟前扫地擦桌子什么的，我怕她不小心会把罐子打翻。它跑出罐子来倒没有关系，万一跑到屋子外面，那只能冻死。所以我一开始几乎每天都会叮咛老婆小心小心的，结果老婆不耐烦了：我服了你了，小时候你管娃都没这样管过！
　　我等不了一两天，我几乎每天早上在上班前，都会把罐子清理干净，给它换上水，换上新鲜的红萝卜。而且，怕暖气太干，怕它口渴，我还专门找了个矿泉水瓶盖儿放在罐子里用来盛水，而且是晾了一晚上的自来水，我怕刚接的自来水里的消毒剂会伤到它。遇到停暖气或者天特别冷的时候，怕它冻着，半夜里爬起来去给蛐蛐罐包上几圈报纸，上面留点儿缝，还不能捂严实，怕把它闷死了。冬天下雪的时候，去捧一把干净的雪化成水，下雨的时候，接一点雨水给它攒上。老婆买的红萝卜稍微打一点蔫儿，就赶紧喊着她去买，惹的老婆大叫：你这倒是啥蝈蝈么，比人都精贵，人都能吃，它不能吃，太难伺候了！
　　这点辛苦真的不算什么，因为在冬天能听到鸣虫的叫声，不仅稀奇，而且很享受。朋友来串门，尤其过年期间，家里来了客人都会惊诧它的叫声，起初，他们都以为是谁的手机铃声，当把放它的蛐蛐罐拿给他们看时，他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以为鸣虫只有夏天才会有。
　　有暖气的时候，它叫的特别响。而且暖气越好，它叫的越响亮。冬天太阳好的时候，我还专门把蛐蛐罐从暖气管道跟前拿开，端到飘窗上，让它好好晒晒太阳，享受自然的温暖。而我，则一边睡午觉，一边听它的叫声。开始的时候也觉得有些吵，时间一长，听不到它叫，还真觉得少了点儿什么。有时晚上起夜时，还专门侧耳听听它叫了没有。它不叫的时候，我猜想它要么是叫累了在歇一会儿，要么是吃饱了在睡觉。有时候出门想带它时，就把它从蛐蛐罐里拿出来，用小玻璃瓶装上揣在怀里。通常情况下，它会静默很长时间，在你不经意间，它会突然的就扯开嗓子大叫，全不管你在干什么。甚至有一次，单位开大会，领导正在讲话时，它突然大叫起来，吓得我赶紧装作接电话跑出门去。有时候它会发情一般地在客厅一整夜一整夜地叫，弄的老婆威胁说要给我扔了去！
　　前两天暖气停了以后，它恐怕还不太适应，叫声没有以前那么频繁、那么响亮了。甚至有时候叫，有时候不叫的，所以好几次都忘了喂它。尤其是前天，回到家记得有件事要做，却好久想不起，待想起揭开蛐蛐罐的盖子去看时，它趴在干瘪的红萝卜上已经奄奄一息了。这才想起，我已经三四天没有喂它了！于是赶紧夹了条虫子喂它，并且放了新鲜的红萝卜，还给罐子里专门供它饮水用的矿泉水瓶盖儿里加满水，直到它又欢快的叫时，这才安心下来。
　　昨天夜里，隔着门听见它在客厅里叫，但听上去不如往日那么一声接一声的，时断时续，我担心它受了凉，于是今天一早上班出门时，便把它从蛐蛐罐里取出来，放进随身携带的小玻璃瓶里，而且还去厨房切了块红萝卜给它备上。到单位楼下停车时，见太阳很好，我特意留它在车里，还专门在驾驶台上垫了毛巾，将小玻璃瓶贴着风挡玻璃放在毛巾上，好让它好好晒晒太阳。可是我大意了，没想到今天中午的太阳这么好！没想到车内的温度会突然聚集！下午一点多钟，在我打开车门的一刹那，我知道坏事儿了！我几乎是胆战心惊地瞟了一眼小玻璃瓶，就发觉不对劲，它的翅膀僵硬地鼓起来了，而且一副躺倒的样子，我知道，它不行了。以往，只有在它叫时翅膀才会鼓起抖动，而此时却静悄悄的，只有旁边车来车往的声音。可我还是不死心，轻轻摇了几下小玻璃瓶，希望它的腿或胳膊动一下什么的，可它只会眼睛睁的大大的，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
　　我立刻傻眼儿了，坐在车上，呆呆地坐了好久。此刻，我的目光一直在它身上，如同当初刚刚带它回家时一样。我看着它，它看着我，我们就这样对视着，不说一句话。我想安慰它，但我知道它已经听不到了。它死了，可它还是大大的睁着眼睛。它的眼睛一直是这样的，它活着的时候就一直是这样看我的。如果它真是那种春天生秋天死的夏虫，我恐怕也不会这般难过。它不一样，它注定是孤独的，它活不到夏天，它和夏天的那些小伙伴们注定是无法见面的。它是专门在冬天来陪伴我的，它之所以被选择在冬天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让我在冬天能听到它的叫声，让我在冬天也能感受夏天一般的温暖！
　　我知道我再也听不到它的叫声了，它不叫了，它死了，我难过得就像失去了一个很要好的朋友。
　　等我缓过神来才想起，整整一个冬天，它的叫声是那样的孤独，它没日没夜的叫，却始终听不到回应，仿佛一个人在荒原上声嘶力竭地呐喊，听到的，除了回声，还是回声。当初朋友送给我时，就这一只，我曾试图去西仓那个西安最大的花鸟虫鱼市场给它配一只，哪怕带它去听一听同类的叫声也好，但却一直没去，一直没有来得及成行。不是没有时间，而是觉得什么时候去都来得及，最终却是，来不及了
　　好遗憾啊，它的叫声在今天中午戛然而止！
　　别人养个小猫小狗什么的还给起个名字，而我，不仅不知道它的学名叫什么，甚至居然忘记了在带它回家时给它起上一个小名。尽管我知道所谓的秋虫不知冬，却不知道这个反季节孕育出的鸣虫能活多久，但我还是心存侥幸地希望它能活到夏天来临。它活着的时候，我不知道它叫什么，也没有给它起个名字，现在它死了，我倒想给它起一个名字，好在怀念它的时知道它叫什么。当初每次给它换食换水时，它总是跳啊跳啊想从罐子里跳出来。有好几次，专门铺好了温热的湿毛巾让它遛遛腿，一打开盖子，它就一下子跳到了我的身上，它的动作是那样敏锐而有力，直到有一次因为受风掉了一条腿。它那么爱跳，那就叫它跳跳吧！
　　它死了，跳跳死了。
　　我的跳跳死了，就在今天中午。
　　跳跳，我的跳跳，我忽然觉得有些对不住它，尽管我知道，即便没有今天的意外，它也活不到夏天。但它的离去还是让我没有准备，还是太突然了。我现在真的很懊悔，好心带它出去溜溜弯儿、晒晒太阳、看看风景，却因为我的大意，过早地终结了它的生命。
　　回到家，我把跳跳埋在了楼下院子里的竹园里，还特地埋了些它最爱吃的的红萝卜。这里风清日丽，希望在夏天来临时，它能转世变成蛐蛐或者其他鸣虫什么的，好让我在仲夏夜院子里的鸣虫大合唱里，听到它，听到它那独一无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