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待丨黄鹂鸣脆

　　转眼又是清明，
　　一至四月，总是冷雨纷纷，
　　思及古人对清明物候，
　　说是一候桐始华，
　　二候田鼠化为鴽，
　　三候虹始见。
　　桐始华，黄鹂鸣，子规长啼唤人归，
　　可世间事，大抵是求不得圆满。
　　今晚，听听清明时节的絮絮冷雨。
　　文：王生伟
　　若不是因为母亲生病，那一定是一个美好的季节。
　　那是4月将尽5月将至的一天。天上没有太阳，天空似晴还阴。但这个季节吹来的风是和暖的，让人通体舒畅。村庄的树林里黄鹂鸟高声鸣叫快割快黄快割快黄。伴随黄鹂鸟的催促，林边麦田里的小麦开始由青转黄。农民们脸上堆着笑容，他们提前预知到丰收，心情自然充满愉悦。
　　然而我不仅高兴不起来，心里还像灌了铅般沉重。母亲的怪病让我整天为她忧虑、担心，因为我没有办法治好她的病，减轻不了她的痛苦。看着母亲日渐消瘦的面庞，有时候烦躁焦灼、有时候茫然发呆的神情，特别是听到她忍不住一遍又一遍说我真不想活了，我想去找你爸爸了，我只有故作坚强安慰母亲，转过身偷偷把泪水咽进肚里。我生怕母亲哪一天真的离开我们。
　　母亲55岁多的年纪，算起来不算太老。一年前身体也没出现异样，家里地里的农活一天没有闲着。而且母亲从来身体都是健康的，走起路来一阵风快，干起活来手脚麻利，周边的乡亲们既羡慕她的能干，还打趣说：这个人哪，我看一辈子都不得老！可是世事难料、人生无常，一年后，母亲忽然得了怪病。她先说胸口咚咚地跳，心里发慌，睡不了觉，甚至整夜失眠。后来母亲变得情绪悲观，唉声叹气，有时候还神情恍惚。我住在老房子隔壁的房间，半夜时经常听见母亲在床上辗转反侧甚至用脚狠蹬床板的响声，继而还有痛苦呻吟的声音。
　　我找不出病因，只好把母亲送到医院去检查。可是25年前的医疗条件很落后，医疗水平也远不如现在这么高，镇上医院检查不出什么毛病，县上的医院也看不出个名堂。他们说母亲的身体没有什么明显的疾病，就是情绪上有些不对劲，但是也说不出个究竟。最后他们给母亲开了些镇静、安神的药。可是用药过后，母亲的病情没有得到丝毫缓解，而是越到后来越变得严重。
　　一天，母亲把我叫到跟前，郑重其事地说：我不晓得我造了什么孽，阎王爷要这么折磨我。我真的受不了了，不想活了。我不怕死，我好想见你爸爸。也许我找到你爸爸，我的病就好了！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但我很快擦干眼泪，继续安慰母亲：妈，你不要想那么多。你这是生病了，你不要担心，我们继续给你看病，把你送到大医院去看，一定能看好。可是母亲说什么都不肯，她说：娃儿，你不要去花钱了。我的病我知道，肯定看不好。只是我不甘心，如果我死了，还没看到你结婚成家，看不到我的孙子了。如果我死了，你不要怄（伤心），也不要怕，妈是舍不得你的，也不会害你的。母亲这番生离死别的话再次让我泪流不止。
　　我不懂医学，不知道母亲究竟得了什么病，也不知道她怎么会得这样的病。但我猜测，母亲的病应该是一种很严重的心病，即是今天的人们并不陌生且经常谈论的心理疾病，比如神经症、抑郁症抑或是更年期综合征，当然不排除母亲身体机能也出现了问题。母亲和父亲是一辈子的恩爱夫妻，他们情深义重，堪比梁祝。父亲两年前因突发急症客死异乡，母亲顿感天塌下来了，她呼天抢地、痛不欲生，自此心里留下永不愈合的伤口。因此，我估计母亲每天都在想念父亲，虽然她不会说出来，这次她突患怪病，一定是思念父亲成疾，至少和思念父亲有关。
　　母亲得病的消息很快传开了。善良而迷信的乡亲们就推荐母亲去找几公里外一个神医。说是神医，其实是一位民间术士。据说这人的确能耐，治好了不少疑难怪病。我是不信迷信的，自然不相信什么神医，但是为了母亲至少要给母亲以精神安慰，我还是决定陪着母亲去寻这位神医了。
　　求医路上，那片有着错落有致青瓦木架房的村庄、有青黄相间的麦田、有黄鹂鸟的脆声鸣叫以及绕村蜿蜒流淌的小溪，是我们必经的地方。我没有心情看风景。走过了这片本来满是诗意的村庄，逆行溪流而上，再艰难地爬过两三道山梁，好不容易见到了那位神医。我们向他述说了母亲的病情，神医观相把脉，再闭目凝神，继而若玄机大解、成竹在胸，最后拿出一沓黄草纸，置于方桌之上，用小楷毛笔流畅地画了几道圆圈、两行近似梵文的文字或符号。神医告诉我们，回家去烧了这些画过字符的草纸，每天蘸少许纸灰拌小杯白酒喝下，要不了几天即可见好。只可惜，这些神药并不像神医说的那么灵验，而且味道奇苦难咽。母亲服过几天后，依然不见些许好转。一个月后，再也不堪病痛折磨的母亲在我离开家去学校后饮下农药自尽。我没能挽救住母亲的生命，也没有减除她的痛苦，母亲的去世，又成为我永远的心痛。
　　母亲去世几天后就到了初夏，小麦完全成熟了，田里一片金黄。在一个烈日暴晒的天里，我扛上背枷，拿上镰刀，来到我家的麦田。田野边上的树林里仍然有黄鹂鸣声清脆快割快黄快割快黄。我感觉这叫声是那么亲切、温暖，直达我的心底，就像母亲在喊着我的名字，叮嘱我不要悲伤，要振作。透过这声声鸣叫，我似乎看到，母亲还有父亲在天上看着我，目光里满是怜爱。他们没有了病痛，他们微笑着，是那么幸福和快乐。
　　七天一聚，分享你我的故事。
　　我是本期主播文卓。
　　晚安，愿你有个好梦。
　　【来源：川观新闻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