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世爱心情随笔

　　外婆一生几乎未离开过家乡这个小镇，却更像个南方女子：娇小，清瘦，温婉，柔和。手极巧，旧的布匹，棉絮，加上针线，经由她的手缝制成样式新颖的衣服，孩子们的书包，或是家中的各种摆设物什。记忆中外婆总是温和的，从未有过感情丰盈的言语，即便是对她爱的亲人，也总是轻声说话，或微笑着倾听。他人看来似是有着淡淡的疏离感，让人难以过于亲近。然而我们都知道，这是外婆爱的方式。母亲时常回忆我刚出生的时候，因是女孩的缘故，并不招人欢喜。祖父母一直建议着把我交于他们抚养，父亲母亲再添一男孩。彼时母亲身体十分虚弱，还未从难产的劫难中完全恢复。素来温和的外婆坚决地拒绝了祖父母的提议，并将我抱回老家，和外公一起生活。
　　现在的我对那时的生活已没有太多的记忆。但脑海中还存留着老家院子里外婆种植的大片大片热烈开放的芍药，葱郁的小菜园的影像，以及外婆做的饭菜的独特香味。
　　我长至八九岁的年纪，母亲和舅舅将外公外婆接到市区，住在离我们两家不远的地方。于是便有了机会常常随母亲一起去到外婆家里。母亲仍被当作孩子，不被允许到厨房帮忙。渐渐外婆也拗母亲不过，她们二人就在厨房中一边做饭，一边低声交谈。有的时候和舅舅一家人一起在外婆家中吃饭，她自是分外欢喜，总会多准备几道菜。离开的时候，外婆总会站在门口看着我们离去。冬天的时候母亲说冷，劝她快些回去，她也只是嘴上应着，继续倚在门口看着我们的背影至消失。一如在老家的时候，她站在院子外看孩子们下坡，嘱咐他们走路小心，注视着他们渐渐远去，直到看不见。
　　外公在世的时候，母亲时常会开玩笑地对外公抱怨，说外婆伺候了他一辈子，从未好好休息过。外婆便轻笑，看着她深爱的丈夫，因为年老而混浊的眼睛显得坚定而清亮。
　　外公的身体不好，年轻的时候就患上糖尿病，后来又引发了一些并发症。没有办法根治，只能靠药物和调节饮食来控制。外婆对外公的饮食十分注意，食物不能过咸过油，低糖的东西也不能多吃。每顿饭米饭可以吃几两，饺子可以吃多少个，都计算得十分清楚。不管什么时候什么人在，外公的饭必需由她来盛。天气好的时候，外婆常会扶着外公，带着小凳子和手织的坐垫，到公园中散步，做少许运动。外婆也特意学习了注射的方法，每餐饭前半小时，为外公打胰岛素。她年事过高双手不拿东西也会微微颤抖的时候，为外公打的针却仍是准确没有失误。
　　外公去世的前两年，外婆的身体也开始出现问题，身体愈发地瘦弱，脑神经有些许异常。她开始需要一些时间来想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谁。慢慢地她用的。时间越来越长，医生对此也无能为力，说不影响身体健康也勿须住院。但要家人经常陪她说话。那时外公的病情已经不能离开医院。母亲请了人在家中照顾外婆，她却总是惦记着外公，她的丈夫，惟一她不需要时间来想是谁的人。有时她甚至会孩子气地吵着要去照看外公，也只有外公的电话能将她安抚住。
　　外婆的病情日益严重，最终被母亲和舅舅送到外公所在的医院接受治疗。那时外婆已经完全不认识任何人，智商同几岁的小孩子无异，几乎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只是外公，她还能认得。外公到她的病房的时候，她总是显得格外高兴。母亲偶尔想逗外婆说话，撒娇地说妈，把你的戒指给我看看吧。外婆便会如孩童般急忙将手藏至背后，直直地看着母亲。然而外公说要看看那戒指的时候，她就乖乖地将其摘下，递到外公手里。
　　母亲忆及这些，眼圈又开始泛红。我也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外公去世后，外婆仿佛知晓一般，神情愈发平情，渐渐开始不再进食。
　　三月十五日，外公去世后第五十天，外婆平静地离开了人世。
　　外婆，是否是不放心外公一个人，想要在另一个世界里，继续你们的爱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