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猎人

　　老白头是连队里很老很老的老职工了。所谓很老很老，并不是因为他岁数大，而是他的家族在这块土地上已经生活了十几辈子了。他祖上几辈子是完达山山林里的猎人。我们这个团在齐齐哈尔不远清代叫奎屯的地方，是宁古塔将军的属地。宁古塔是清代流放犯人的地方，也是东北胡子啸聚山林的根据地。老白头的祖先是流放的犯人？是看管犯人的兵勇？抑或是啸聚山林的绿林好汉，已经考察不清了，反正他一口的地道东北方言，标志着他在这里居住的久远。
　　到了老白头这一辈儿，已经是新中国成立初期了。开垦北大荒的口号响彻全国，许多复员转业军人和学生组成的垦荒队来到了这里。原本茂密的原始森林被开垦成黑色沃土，一眼望不尽的草甸子改成了良田，沼泽也被拖拉机的铧犁耕遍，种上了大豆高粱。
　　老白头不再以打猎为生了，他也随着这块土地角色的转换，成了种地的农民，后来成了兵团里面的职工。
　　老白头虽然不再以打猎为生，但是他猎人的基因一直在躁动着。到了冬天闲暇的时候，他还是背上猎枪带着两只狗上山猎杀一些野生动物。他用铁丝套过兔子，也用下了毒的玉米粒捉过野鸡，还打过狍子、野鹿及猂子之类的大动物。
　　虽然老白头五十多岁了，他的枪法还是很准。这么说吧，三连和四连之间是一片丘陵连绵的山林，路边经常看到几只狐狸。有只火狐狸最为狡猾，可能以前有人捕猎过它，被它逃脱了，所以特别具有灵性。只要猎人一举枪，它似乎就有感觉，立刻逃得无影无踪了。多人年来，许多人都打着这个火狐狸的主意，但是，没有一个人能捕捉住它。那年冬天，老白头带着猎枪上了三连的山路。他这次没有带着猎狗，怕狐狸嗅到狗的气味。他悄悄地藏在一片林子里面等待着火狐狸上钩。火狐狸又跑来了，沿着山路在皑皑的白雪覆盖的旷野上奔跑。老白头早就把枪举起，单眼吊线瞄着那只狐狸。老白头并不开枪，只是等待着狡猾的狐狸自己投网。火狐狸终于跑进了老白头的射击范围，不等火狐狸有所察觉，他立刻扣动扳机，一枪就将那个人见人逮而又给很多猎人留下无比遗憾的火狐狸撂倒了。
　　然而，老白头也有可恨的地方。你想打猎，就打些小动物算了，就是打大动物，也打些驯服一些的。可是，老白头偏偏要去招惹狼。这年冬天，他在连队不远处挖了一个两米多深的竖坑，天天在坑边上浇水，终于深坑被一层层的冰冻住了，冻成一个深两米，直径仅四十公分的长长竖筒子。老白头从家里抓来两只很老很老的已不下蛋的母鸡，他用铁丝网子把那只母鸡扣在很细很细的冰筒子底部，引诱猎物自投罗网。头两天，老白头捉了一些黄鼠狼子、貉子之类的动物。第三天，他竟然捉住一只狼。
　　老白头杀狼的时候，将狼吊在一棵枯树上，用刀从狼的咽喉处剥皮。那狼还活着，竟然一声不叫，被老白头活活剥了皮。
　　狼死了，连队不得安生了。
　　晚上，连队周围就听见一片狼嚎的声音，知青从窗户里往外一看，野外竟然一片绿色的寒光，凄惨的嚎叫令人毛骨悚然，头皮发糁。狼群围着知青宿舍乱转，有的还探头从玻璃窗向里面张望，咚咚地撞着破旧的木门。那个时代是战备紧张的时候，武装排的战士都配了枪。于是，从住室旁的架子上，传来哗啦哗啦拿枪的声音，拉枪栓的声音。没枪的战士拿着铁锨、镰刀或镐把准备和狼搏斗。在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狼是敢于抱起团来向人类报复的动物。兔子不会，你打死一只兔子，来一群兔子向你报复，那你还不乐坏了，因为兔子实在太弱小了。甚至熊瞎子、老虎也不会，没听说狗熊、老虎抱团向人进攻的说法，因为它们不团结。而狼既凶狠又抱团，平时看似孤立的狼，一旦需要团结起来向人类进攻的时候，它们会不断嚎叫，用特殊的声音召唤周围的狼。声声凄厉悠长的嚎叫，传得很远，很远的狼又接着嚎叫招呼更远的狼，就这样形成了狼群。最大的狼群甚至可以达到数百只，成为一股不可战胜的强大力量。
　　狼群围着知青宿舍转了几圈，就跑到职工家属区去了。老职工虽然在这里生活了多年，也没见过这种架势，没有一家敢出来与狼搏斗的。老白头也是贼大胆，竟然拿着猎枪对着狼群嘣、嘣地放了几枪。狼群听到枪声，后退了几步。呆了一会儿，狼群就向家属区的鸡鸭鹅等家禽，还有各家的猪圈发起攻击。一时鸡叫鸭叫还有鹅与狼争夺的声音大起，猪被狼群拖出了猪圈，嗷嗷叫着，被狼群一只一只地咬死了。
　　一直骚扰了大半夜，狼群悻才悻地走了。
　　第二天，知青和连队的老职工出门一看，连队里一片狼藉，到处是被狼咬死的鸡鸭鹅和躺在雪地里的死猪。动物的血洒满了雪地，凝成黑色的斑块，使人感到无比恐惧。站在连部门前，连长指着老白头的鼻子一通臭骂，知青也恨恨不休骂老白头害人不浅。
　　从此以后，老白头再也没有打过狼。后来据说信奉了佛教，他连小动物也不打了，成为这个家族最后的猎人。有了野生动物保护法后，老白头就扛着枪在山林里巡逻，严防偷猎的不速之客。也许，他是用这种方法补偿前半生的滥捕乱猎，维护这人与动物共有的自然环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