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如果一个人好好上学是为了一个好工作,一个好工作是为了赚钱讨一个好老婆成一个好家,吃一碗好饭,最后求一个儿孙满堂的好死的话,人生历程就成了一个因果链了,如果你在这个链上的任何一个环节发生了错误,你就被甩到其它状态中,显然其它状态就是比较差的(那时我就这样想)按理我就应该有一份好工作,但事实破坏了我的想法(好工作的标准是什么呢?),所以我构想的那条链在我步入第二阶段时就断去了,我一下子觉得自己没有未来,只有日复一日地出卖自己的体力,流淌自己的汗水,让盐分在皮肤上结晶。可是一有空我就拼命地构想未来,这就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的基本思路。 一个人要是知道自己未来的基本走向,他就可以从前开始调整自己。在学校里我求助于数术,是的,我信算命术。原因之一是由于家庭(我又提到家庭这个词),在天资相同的情况下,一个人的信仰和道路往往是受家庭环境的潜在影响。我爸根本不管我上学的事,我妈想管又爱莫能助,她唯一的办法就是向幺爹或舅舅借钱。小时候我很少看到我父亲,所以我跟他根本就没什么父子之情,妈呢,年纪轻轻就捧着一本经书说:娃儿,啥子都是命。我问:那命究竟是啥子呢?她说:老天爷安排的。我妈是个善良的人,常做些微不足道的好事,她把家里的活忙完了,就去赶场,赶场总到街头去算命。暑假天,她从镇上喜滋滋地回来,一会儿就听福利说:二哥,算命的人说大哥要当宰相,一会儿又说:福顺是龙王转世。我妈很缺钱,见了算命的她似乎就忘了这个,对此我很不满意,有时因为这事还和她吵,她见我生气就笑了,但还是坚持自己的并象同情我一样说:你晓得个啥,别人是个瞎子,手脚都没得。我说:他还没婆娘!你帮他娶嘛!长大后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但我并没告诉她! 我上大学时我遇到一位堪称时代术士的助理教授。课余时间我们总有几个同学和他一起,谈天侃地,就侃到预测这个事上。他教我们用高等代数里的知识来预测人生,我当时很感兴趣。主要是想提前知道自己的未来,而且知道他逻辑思维能力和系统分析能力都相当强,除此之外他还具有想当多的数学和物理知识(说是89年犯过大错,所以到死都是助教),我想如果让他给我测的话一定很科学。事有不巧:那个假期开始时他就病了。他用一个牛皮纸封面的讲义给我推算了好几页,纸是十八开的,后来就病倒了,并且住了院。住院后他还在给我推测,他的依据是:公历出生年月日时,农历出生年月日时,加五行,还有出生人所处的地理位置(经纬度),那时候我还打电话回家,问我妈出生日期,在此感谢妈妈,她把我的出生日期记得相当准确,否则这位教授又要给我设个未知数,他曾教导我们:多一个未知数,问题的求证就多一分困难,少一分结果的准确性。助教在医院为我求证命运时,我还用父母的钱给他老人家买了苹果和香蕉,那时香蕉的市价是4。50元斤,我觉得太贵,自己都舍不得吃。但一想到自己的命运就掌握在他手里,又觉得几斤香蕉算不了什么。他演算的速度越来越慢,而且都是他独儿子来并走掉后才开始给我算。在他的草稿上我能依稀地辨别出的是微积分符号,像一条无力的蚯蚓竖在纸上,还有一些深僻难念的字如:巽、圭。还有好几个含有正弦函数的极限公式,其余就是密蜜麻麻的数字在不厌其烦地加减拼凑删除。有时我想他可能把我的命运搞复杂了,但在强有力的智慧面前我没法开口。看来他已经不是头一次干这事了,他把这些知识运用得如此巧妙给我一个错觉:各种知识都因为我的命运而来。 他的演算速度越来越慢,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病情所致。他得什么病?我开始知道,后来想好久都想不起来,当时我想:等医生来了一问便知。后来医生来了,我却没问,因为我又想:反正这病又不是我得的,我记它干啥!我关心的是我的命运,或者说我命运中关于未来那一部分他演算的结果。令人不愉快的是我的未来还没有结果时他就挂掉了。 当时我们班的同学开始他们最擅长的怀念活动。这些同学也不是冷漠无情之辈,平常他们见我从医院回来就问一句话:他得什么病?然后等不到我回答就将头埋入书堆开始他们的论文。 教授家人收遗物时,我和几位学生会的同学在场。我看到旁边的痰盂里那个牛皮纸教案本,它可怜地半卧在水中,(我敢说除了我以外没人再注意它)红色的水笔字将痰盂里的水染成尿黄色,对此,我很失望,也很遗憾,我的命运半浮在痰盂里,它像是想往上爬又像是要进一步陷下去我记得我是火命,陷在水里当然就不好了,关键是谁都可以向我吐口水,我清楚地知道我并没在住在痰盂里,但这种象征意义让我很不爽,我对这个结局很不服气。 那以后回到学校,我加紧钻研高等代数、大学物理,后来测试两门功课都考了个第一,系主任以为我要考研,还为我高兴了好一阵子,还有人说我在以这种方式怀念助教杨。我再也找不到能把两门学科与术数结合起来算命的老师了。我继续失望。交了毕业设计就离开了学校。毕业证是后来去领的。 领毕业证时系主任找我谈话。目的是想叫我留下来,他保证为我申请一个考研的名额。我说没钱。他说叫我先留在微机室当助手,边赚钱边学习备考。我说没意思。他是个好人,就像那位助教一样。他给我讲了很多道理,什么学生面临的就业形势呀,社会现在急需的人才呀,近两年来的发展趋势呀,他儿子没听他话的后果呀等等。最后他说道:像你这样的学生,面临现在的情况,就应当趁热打铁,让学历一步到位,若不然步入社会再回来补学历就要比如今难十倍。可惜我听不进他那些,当时我是这样对他说的:牟老师,你说的我全明白,全懂!我的事我爸都不管,你就别操心了。毕业证给我。这使他哑口无言最后他气呼呼地叫我到副校长那儿领毕业证。 我知道这是在给我找坡坡爬。我给校长打传呼,等了两小时他都没给我回;我只好打电话给他,接电话的密书说今年的毕业证已经在毕业典礼上颁发了,我又给她啰嗦了半天说因为什么原因我没参加毕业典礼,后来她用很长时间去查询最后告诉我毕业证在老牟那儿。并要我领到后到校办去一趟,我很生气,打电话给老牟说毕业证我不要了。 之前我爸老说我:日妈的,读了这么多年把老子害惨了!我说:读书花的幺爹的钱。他立刻来气:不是看在老子的面子上,你幺爹要给你拿你妈个卵子的钱!说明我爸本粗俗之人,他把粗俗这玩意儿遗传给了我大哥。我因为他的粗俗而不堪忍受。好久我就想出一口恶气,还因为他动不动就说:你读不读老子管不了,反正老子没钱。老子没钱这句话老在我耳边回响,这些回响夹杂着父亲牛一样喘气声。不久我就将自己辛辛苦苦记的名人名言全忘了。老子没钱乃至理名言,老子是道家,但他从不讲道理。我常常想他不给我钱上学也罢,何必大气小出的呢,好像我就是这个家的罪魁祸首。如果我是他爹我就会这样对他说:娃儿,爹没本事,你有本事,读书也读到这个地步了,后面只有靠你自己了,谁叫你有这么一个不顶事的爹的呢?但是我爹他从不认为自己不顶事。相反他觉得这个家一刻也离不开他。 易中天先生说:中国的社会制度是家长制。在过去皇帝就是这个国家的家长,皇帝是象神一样的人。我们知道社会由许多小家构成,所谓无国便无以为家,而我们这个小家理所当然就有一位如同神一样的家长,那就是我父亲。我父亲这种神与网络上的男神女神又有很大的差别,男神与女神是属于我们的,我们不归他们管,而我父亲这种神认为我们是属于他的,他要管我们,我们是龙的传人,是神的后代,对此我也曾义无反顾。可是当我长大了很多的时候,我发现父亲是假神,是个不负责的神,甚至是个神经病。我想将这个真相告诉他。我觉得我有这个义务,所以我对神说:爸,你虽然生了我们,但在供养我们方面你没有贡献一分钱的力量。神说:你?喝水长大的吗?我说:爸,你总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神说: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的错误?读成臭老九,还跟我说错误错误,老子把你生下来就是天大的错误!我说:爸,你要讲道理,能力有限没人怪你,但是脾气太坏就还没等我把话说完神就气冲冲地钻进灶房里找扫把他边找边说:讲道理!讲道理!老子今天来给你讲道理!当时我大哥与幺爹在灶屋摆龙门阵,他们感觉神发疯又要打人就把他拦住要夺下他的武器,神想努力挣脱他们的纠缠但很困难,就大喊:狗东西,真是翻天了,教训起老子来了!幺爹说:你那牛牛脾气要改!神又喊:没脾气我怎么治他,我还治得了他不?还有没有王法? 我想给神讲道理,神认为道理的内容并不重要,重要的我目无王法,想撼动他的地位要翻天;神认为我要教训他,假如这个教训不含武力的成份,那么他也可以通过摆事实讲道理的方式来反驳我!假如教训含有武力的成份,那也应该我准备揍他时他再寻找武器吧,再说了用扫把来进攻自己的儿子,怎么说也是妇人之为。主要是这有损神的尊严,还未进军便自损其尊,乃兵家之大忌矣。后来我才知道神的脾气乃神的本性,他在这个本性里成长了半个多世纪,岂能说改就改。皇帝的脾气在中国成长了几千年,小民要和他讲道理保不齐会挨庭杖甚至丢了小命。有一次我和杨春说到此事,她说牛脾气一定跟牛学来的,这和他跟牛在一起有关。不知道一年后还是两年后,神就变成艺术家了疯了。但是他觉得他没疯,只是村子里的人悄悄说:发亮哥那么精明的人说疯就疯了。所谓神就是处精明人与疯子之间的那种人,所谓神必然是飘浮之物,正因为如此神若是把握不好就飘向疯子那一边了,这叫一不留神。所以从那以后只要有人问我,你爸怎么疯了的呢?我说他一不留神就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