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梦想

　　叶疏有一个梦想，就是骑着自己喜欢的自行车，在离家三公里的山上驰骋。山上开满艳丽妖娆的花朵，青翠杂乱的草丛好像美丽的图画，惹人怜惜的露水沾湿粗布裤腿，水珠顺着脚丫一直流淌，安静的，舒适的，淡淡的清凉。
　　叶疏骑着自行车在人群中穿梭，就像风筝一样，自由自在的样子。一个人，一个淡淡的梦想，正在一点点地实现。他站在山顶，用眼睛描摹着这大自然的美好风光。万里河山，尽收眼底，只是，看不到想看到的人。
　　就一个人，一座山，一个淡淡的梦想。
　　叶疏深深地叹息，也许当一个人感到孤单的时候，叹息会缓解少许的寂寞。
　　那时候，枝欣是县城的清洁工人，整天和垃圾做伴。为了节省开支，她每天会省下一些钱，储存起来。比如需要口罩的时候，他坚决不买口罩。或者买菜的时候，就挑最便宜的。她说，如果能把每天节省下来的钱聚集起来，说不定过些年就是百万富婆了。
　　叶疏心里潮湿一片，看着容颜逐渐像花一样枯萎的母亲，不觉有些心酸。
　　妈，我不想读书了。我去广州打工，我想挣钱，我不想您这样受苦。
　　你不想读书了？不读书你能做什么，像我一样当清洁工人，就这样一辈子？你去广州打工？人家谁敢要你，你一个高中生能有什么出息？人家多少大学生，研究生都还没有找到工作呢，你当自己是谁呀？你要是不想我受苦，你就给我好好学习，就当给我学习好了。你能过上幸福的生活，是你死去的爸爸的心愿，也是妈妈的心愿。
　　枝欣因为腹部的肿瘤，经常疼痛地在地上蜷缩打滚。她没有告诉叶疏，她不想影响叶疏的学习。枝欣的工资是单薄的，根本不能支付叶疏的日常开支，尽管枝欣一直会节省一些钱。枝欣就四处借钱，她想：我的儿子肯定能考上大学。
　　中学是一个花钱的地方，有些人花钱虚度光阴，有些人花钱努力学习。叶疏属于那种一边努力学习，一边虚度光阴的人。他有一个女朋友。
　　女朋友长得很漂亮，只是找得不是时候，被老师管得严厉，心痒的时候经常难以下手。女朋友的名字叫周美美。周美美也和叶疏一样是单亲家庭。周美美只有父亲，父亲很健康，在母亲在世的时候有一定的积蓄。相比之下，叶疏在攀豪门，而周美美在体恤贫困个体户。
　　周美美对叶疏说，要是我爸爸和你妈妈能够走到一起，而我们两个也共同建立幸福的家庭，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叶疏淡淡地微笑，没有说话。
　　叶疏离开了周美美，他们分手了，这是叶疏的决定。
　　叶疏独自去球场打篮球，独自进出游戏厅，独自在网吧抽着烟玩着游戏。他把自己孤立起来，一张年轻的脸庞下面，藏着不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只能供自己伤心和失落，不能供人分享和帮助。他想自己的母亲不再受苦，他想一心一意地沿着自己的想法去实践，他不想读书，他觉得学习就是学会如何摧残自己。他不想再等下去了，他想尽快结束高考，远离这些人群，步入闯荡生涯。他决定放弃周美美，他担心自己给不了她幸福。
　　那一年高考，叶疏落榜了。
　　他在考试的时候故意搁下几个大题不做，他不想上大学，他想南下广州打工，他想母亲不再受苦，他等不及了，强烈的感恩的心促使他想立刻离开家乡。
　　在离开家乡的时候，他给母亲买了一个口罩，嘱咐她，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说他会让母亲幸福。
　　半年后，听人说起母亲的病情，心急如焚的叶疏回到家乡。
　　母亲躺在病床上呻吟，她对叶疏说：你要给我找个好媳妇，我想给你带孩子。
　　叶疏连连点头，想起周美美漂亮的脸，想起周美美说的话，眼睛红红的。
　　他曾经有个梦想，就是能够骑着自己喜欢的自行车，在离家三公里的山上驰骋。山上开满艳丽妖娆的花朵，青翠杂乱的草丛好像美丽的图画，惹人怜惜的露水沾湿粗布裤腿，水珠顺着脚丫一直流淌，安静的，舒适的，淡淡的清凉。
　　如今，叶疏站在山顶，用眼睛描摹着这大自然的美好风光。万里河山，尽收眼底，只是，看不到想看到的人。
　　就一个人，一座山，一个淡淡的梦想。
　　叶疏深深地叹息，也许当一个人感到孤单的时候，叹息会缓解少许的寂寞。
　　他不想再这样孤单下去，不想像母亲失去父亲那样的孤单，不想像母亲打扫垃圾那样的孤单，不想像周美美的父亲失去妻子那样的孤单，不想像周美美离开他那样的孤单。在他的眼里，一个人，一座山，一个淡淡的梦想，固然美好。只是，越是美好的东西，越不容易保留。
　　叶疏确实如自己所愿，实现了这个淡淡的梦想。但是，那些比这个淡淡的梦想更加重要的人，已经或病危，或不知去向。新的梦想，存在于旧的梦想残缺的基础上。
　　叶疏希望自己的母亲能够健康地生活，哪怕自己就陪她一直当清洁工也好，只要母亲健康，贫穷和辛苦都是其次的。他希望周美美能够回到自己的身边，听她说要是我爸爸和你妈妈能够走到一起，而我们两个也共同建立幸福的家庭，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叶疏有的只是自己的孤单，一个人的孤单，像山一样的孤单，像淡淡的梦想一样的孤单。没有多少人可以让他倾诉衷肠。然而，能够让他倾诉衷肠的人，却容易为他担心和伤怀。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是好，只能推着自行车在人群中行走，哪怕遇见熟悉的人也说不出熟悉的话语。他只想母亲能够康复，健康地生活，哪怕一直贫穷。
　　贫穷，但是快乐，也是好的。他多么希望周美美能够回到自己身边，对着他说她的愿望。
　　母亲和过世的父亲的心愿，就是希望他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叶疏想，幸福是什么？幸福不是甜言蜜语，不是家财万贯，不是手握大权，不是居高临下。幸福就是看着自己亲近的人，健康而快乐地生活。哪怕贫穷，也是好的。
　　叶疏对着天空大喊：我有一个梦想，寻找我所该拥有的一切的幸福。
　　一个人，一个梦想，足够。
　　一个梦想，一群人，幸福。
　　叶疏想用一个人的足够，满足一群人的幸福。
　　他想去找周美美，他想去凑合母亲和周美美的父亲，他想母亲健康而快乐地生活，他想自己拥有一切他应该拥有的幸福。
　　叶疏推着自己喜爱的自行车，一步步地往前走。不管是荆棘还是平地，都在往前走。
　　叶疏提着营养品去医院探望母亲，医院的药物气息迫使他时而捂住鼻子，时而吐下唾沫。
　　推开病房的房门，只见一个中年男人，正襟危坐，身旁放着一束鲜花和一堆营养品。
　　男人是谁？难道是周美美的父亲？他怎么会在这里？
　　中年男人见叶疏进来，立刻起身，拉过叶疏，说：你来得正好，我正找你呢。
　　叶疏一阵茫然，被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拉着，说要找他。
　　叶疏礼貌地微笑，看了看躺在白色床单上的母亲，没有说话。
　　我是一中的校长，了解到你的故事，想请你进我们学校继续读书，学费等一切费用都不需要，学校还每月为你发放生活费。只要你肯发愤图强，为成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做贡献的优秀人才中的一员，一中都感激你。
　　校长，真的太感谢您了。国家的政策真好，学校的领导真善良，如果真能如您所说，我在这里想先向你拜谢。枝欣说着挣扎着起身，被校长劝阻住。
　　校长交给医院一个精致的盒子，盒子里有一万块人民币，还有一封黑色墨水写的信，署名周缘初。周缘初是周美美的父亲，校长的老同学。
　　叶疏提着包裹，来到一中的校园。
　　校园不大，但教学质量很好，能看到光荣榜上许多上北大清华的学生名单。
　　叶疏想起自己的梦想，想起自己对着天空大喊的梦想：我有一个梦想，寻找我所该拥有的一切的幸福。微微闭上双眼，轻叹一口气。
　　理科一班。
　　叶疏按照学校的平面图找去教室。
　　一个年轻的漂亮的女孩子，正和老师谈论着数学问题，她背对着叶疏。
　　她是周美美，一颗幸福的种子，等待雨水浇灌的幸福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