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独钓寒江果 （1） 这是关于记忆的开始。 第一次见张宸，我刚满九岁。我上小学四年级，他刚刚十一岁，比我大两岁。那时候的他是转校生，来到我们班上。老师领他进来的时候，班上的女生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围在他旁边，真正的众星拱月。那时候的他已经不是和我们一样的孩子，已经长成少年，个子已经和班主任李老师一般高，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牛仔裤洗的很白净。他妈妈一定很爱干净。他骨子里透着阳光的气息，一双眼睛望向我们，满是好奇。 李老师让我们安静，她说：同学们，安静，我们欢迎我们的新同学。然后她向他说了句话，便看到他笑着说：大家好，我是新来的同学，我叫张宸，不是清晨的‘晨’，是宝盖下面一个星辰的‘辰’字。希望能和大家好好相处。那时候的他在台上，便是一个阳光的少年，班上的女孩子，自然是对他很好的，毕竟人们都喜欢美好的事物。 李老师便将他领到江沅沅旁边坐下了。隔着两个组，我看到他礼貌的向周围的同学打招呼，俨然一个懂礼貌的好孩子。 我将目光收回，看着手里的书，没有再回头，我的世界里，他们都是过客。对于这样的少年，我依然是不痛不痒。 我的同桌陆硕，便捅捅我，说：来新同学了，你不高兴啊？ 我把我的橡皮擦拿过来，回答他：陆小果同学，管好你自己。难道我还要拍手欢迎啊？ 我叫他陆小果，是因为我们学习硕果累累这个词语的时候，他回家问了他的爸爸，然后第二天早上的时候，他洋气的对我讲：颜亦冰同学，告诉你个秘密，咳咳，要不要听？ 少来，你的秘密从来都不算秘密。我不屑的将我的数学练习本从他杂乱无章的书堆里抽出来。昨天你的错题抄了没有，刘老师今天要收错题。 算了，今天我心情好，就告诉你，我超级有才的老爸告诉了他给我取这个上档次的名字，是有原因的，嘻嘻，想到了吗？他挑挑眉毛，望向我。 你老爸给你取名字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哩，我怎么知道！还有，你一个四年级的学生，知道什么叫上档次呀？ 你就猜猜不行啊？他嘟着嘴说。然后就将语文课本打开，将手指放到他那本犹如在油锅里捞出来的书上，慢慢移动手指。目光顺着他的手指，我看到了硕果累累这个词语。 然后我点点头说：那你爸爸怎么不给你起名字叫‘陆硕果’呀？ 颜亦冰，你有没有文化呀？‘陆硕果’有‘陆硕’好听啊？ 我看看他，那神气的样子，好像他爸爸是国家主席一般，他爸爸起的名字就特有文化。 好，你爸爸有文化。你看，我就是没有文化才来学校来上学，那你应该有个小名，‘陆小果’这样才能显得你爸爸有文化，而且名字有内涵。是吧？我懒得理他，说完话继续拿我书包里的书。 你！我说的有文化不是你理解的有文化！过了一会儿，见我不理他，话锋一转：其实，我妈妈当年想叫我‘陆果’，老爸觉得太不爷们，就取了‘陆硕’。老爸要迎合我妈妈，所以，我的小名还就是‘小果’。 我还是不理他。 你生气了啊？你有文化，我没有文化，可以了吧？颜亦冰，要不这样，你就叫我小名，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就不要生气了嘛。他碰碰我，表示和解。 那一言为定，不许反悔！我冲他笑笑，伸出我的手。他无奈的伸出小指。 就这样，我叫他陆小果。从三年级开始，他便是我的同桌，原因很简单，我们俩个子都比较矮。 好好好，懒得给你讲，我还以为你会和我们班的女生一样在那里尖叫呢！没意思。他拿出他的数学书，一本正经的开始看例题。 我为什么要尖叫呢？难道小孩子到了这个年龄都要小题大做？我无奈的摇头。 其实，陆小果，你应该和江沅沅是同桌，不对，你应该和她姓，叫江果！你们俩多像啊，简直像兄妹，都爱八卦。我顺便补了他一句。 你不要提她，莫非是因为张宸坐在她旁边，你故意说的吧？他放下书，朝我神秘的说。我刚要反驳，便听到教室安静了。 陆硕！回答一下老师刚才的问题！刘老师向他叫道。 他脸不红心不跳的站起来，犹豫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 去后面站着！刘老师的话在头顶响起。 他拉开凳子，刷的一下，将腿迈出去，头也不回的到后面去站着。 梭子，你完了！沈傲向他吐吐舌头。 我们班出了名的坏孩子，就是沈傲，陆小果，还有颜旭，虽然颜旭和我一个姓，但是，我对他没什么好感。因为我也是三年级才到这个班的，对于这些同学，还是不招惹的好。梭子，是他们给陆小果起的外号。他们经常一起干坏事。 我心里还是有点愧疚的，毕竟我不和他讲话，他就不会被罚站。偷偷看看他，他依然是那副面不改色的样子。 那天，李老师把他叫到了办公室，语重心长的教育了一番，才让他回到教室。 当他回到座位，脸上波澜不兴。我小声说：对不起啊，不该和你提江沅沅的。 没事儿，颜亦冰，你说她是不是命里缺水啊？名字里那么多水，就不怕被冲走啊？他又开始发神经。 没事就好。对于你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好好听课。我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也只有他面对老师的责问，他都不害怕。我很好奇，他的脑袋里到底装的什么。 就这样，张宸这个新来的少年，便成了江沅沅的新同桌。她那双不算空灵的眼睛自此便开始高傲起来。 我的小学生活并不是笼罩在光环下的，班上有柳烨、商奕、苏雨这样的三好学生，我便不算是老师们心中的好好学生了。比如说陈理便是我们班很多女孩子觉得秀外慧中的男孩子，学习好，人也长得好，还是班干部。 柳烨是我的好朋友，话不多，人不算漂亮的女孩，但是很勤奋、踏实。但是我们俩有着深厚的友谊，我们俩会在放学后一起回家，我们之间还会互相写信，用漂亮的信封将稚嫩的话语装进去，聊着我们各种小心思，只是中间少了贴邮票这个环节，我们只是将写好的信交给对方，等着对方的回信。我们一直到初中还保留着这样的习惯。唯一遗憾的是，毕业后，她去了云鹤中学念初中，我们之间的联系便少了。 商奕是个品学兼优的男孩，我们班的副班长。班主任和刘老师都喜欢他，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用其他女孩子的话来讲，他是个小小男子汉，不瘦弱也不强壮。在小时候的概念里，是没有帅与不帅的，只存在有无好感。 苏雨，人们口中的班长大人。黑葡萄般的眼珠，面容姣好，声音轻柔，关键学习出众，人缘很好。直到青春期来临的五年级，她的脸上便冒出了青春痘，嗓子也因为变声而嘶哑，这样她的光环才被压下来。 而江沅沅，便是刘老师最头疼的人之一。一双大大的眼睛装作很无辜，但人话不仅多，毛病也多，爱上课讲话，吃零食，迟到的行列里总会有她，头上最爱戴着蝴蝶发卡，摇晃着，感觉那蝴蝶发卡如果质量不好就会掉下来。 对于江沅沅，我其实也谈不上讨厌，只是她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任谁脾气再好都受不了。原本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可是那次她却触及了我的底线，不得不让我和她大打出手。 那次原本是这样的，我和柳烨从操场跳完绳子回来，然后陆小果冲我喊，刘老师要让交错题，他没改，拿不出来，让我快点去帮他。我走的匆忙，没顾得上前面的路，也不知道是谁在一旁伸出一只腿，就绊了我一跤，我扶着桌子，身子还是猛地往前倾，顺势便往前栽去。就好像火烧一般，手肘就被蹭破了皮，顿时吃痛起来。感觉心肝脾肺肾都被摔烂了般的疼，头晕眼花的。 柳烨便去找那个人理论，一个声音在我头顶传来：哎呀，不好意思，颜亦冰，你怎么不长眼睛呀，看不到我脚在这里啊！声音明显带着抱怨的语气。 不用抬头，我都知道是江沅沅。 江沅沅！你这人怎么蛮不讲理啊！分明是你故意将脚放在路边的，你还怪亦冰！ 柳烨，关你什么事！公主不急丫鬟急！我就纳闷了，她颜亦冰都相安无事，你跳出来有你什么事啊？ 你什么意思啊！你别看谁都不顺眼，你要是真有那本事，就别欺负一个不会还手的人。柳烨对着她吼道。 我没意思，就是看不惯你，学习好了不起啊！你以为老师就护着你吗？江沅沅挑衅着说。 她们俩彼此都望着对方，没有谁罢休的意思。我从来不想和她结怨，所以也不想和她闹。我站起来，揉了揉手，说：小烨，我没事，别和她计较。 柳烨看看我，再看看她，说：懒得和疯子理论！便拉着我的手要往前走。谁知道江沅沅在后面拉了我一下，我往后退了一步。 站住，走什么！谁是疯子！她对我们吼道。 我回头，对上她那双眼睛，说：江沅沅，都不想和你吵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把我踩痛了！她盯着我说。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不可理喻的人。你搞清楚，是我被绊倒了，不是你！刚才在地上的那个人是我。我不想和你多说，你不就是想要我说对不起啊？告诉你，你想听，我说就是，会少我几斤肉啊，和你一般见识，我怕我智商和你一般高了。 她看着我，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然后说：哎呀，看不出来啊，我们班有名的乖乖女，原来也是这么口齿伶俐，说话还是挺厉害的啊！ 以前陆小果对我讲江沅沅就是没事找抽的那种人，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对不起，我踩到你了。要不要我带你去医院啊？我微笑着说。 干什么和她客气！给脸不要脸！柳烨冲过来，拽开我。 江沅沅看着冲过来的柳烨，红着脸，便冲上来推了柳烨一把。柳烨脾气也不是冷静的那种，伸出手就开始扭打起来。这个时候，苏雨她们便围上来，准备拉开她们。江沅沅一个劲的扯着柳烨的头发，撕扯着她的衣服，她的指甲本来就长，直直就要抓上柳烨的脸，就像一个快发疯的人。 我上前拦腰将柳烨抱住，将她拖过来。苏雨她们也来拉开柳烨，其他几位女同学也来拉开江沅沅。她人虽然小，力气还不小，挣脱了几个人，猛然朝我扑过来，那感觉就像小时候去外面玩遇到凶猛的狗一般，面目可憎。 她将手扯着我的头发，一阵阵疼痛从头皮传来。我从来没想过我会那么冲动，抬手啪的一声就给了她一个耳光，那声响震撼了当场的人，不管其他人是看热闹也好，真心劝架也好，我那时都被自己的举动吓住了。时间凝固了。她的脸瞬间就红了，脸上还有一处是我的指甲刮上的印痕，眼泪簌簌的往下掉。 我爸妈都没打过我！你凭什么打我！她吼道。 那样子，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我忘了，她本来就是一个孩子。 她推开我们，一个箭步冲到我的座位处，将我的书桌上的东西全掀翻在地上，陆小果看到她往那里走便也跟上去了，看到她那个样子，便怒道：江沅沅，你发什么疯啊！ 然后她不理会陆小果的话，再次走到我这里，我气不打一处来，拿起她的文具盒就狠狠扔到地上，文具盒里的铅笔、钢笔全飞出来。也不管她如何，径直朝自己座位走去，只听到她将文具盒捡起来，便大哭起来：我的钢笔！这是我爸给我买的生日礼物啊！ 没想过这样一个不服输的人，居然会哭的这样狼狈。谁都没有料到她会冲上来在抬起我的手狠狠咬上去，一阵剧痛传来，我狠狠推开她，手顿时冒出血来，手上一排深深的牙齿印。这个时候张宸突然上前来把她拉开。他连忙从他的书包里拿出纸和创可贴帮我弄伤口。 他将血轻轻擦去，将创口贴慢慢贴上去。我没哭，我告诉自己，再怎么样也不在别人面前哭。 要不要去打狂犬疫苗啊？陆小果冒出来，说了这么一句。 你！江沅沅狠狠剜了他一眼。 老师来了！不知道谁吼了一句。 结果可想而知，我们三个都被请到了办公室。情节严重的是我和江沅沅，事情闹到了动口咬人这一步，班主任李老师的眉毛都快拧成一团。听我们讲完前因后果，也叫来班上她信得过的人来问话。李老师对我们都进行了教育，什么同学要和睦相处，相亲相爱之类的，云云。因为柳烨也参与进来，那次班主任小事化了，让我们私下解决，难得江沅沅脾气软下来。当她听到李老师讲私下解决不了就请家长，她便沉默了。她咬着嘴唇，可能是怕她爸妈吧。自己人生第一次打架都奉献给她了，我倒没什么好怕的了。最后，她负责将我带去上药，而我负责将她那只钢笔陪给她。 我和她打架那么宏大的场面我都没哭，却在回家的路上陆小果说的话让我哭了。柳烨她爸爸接回去了，所以陆小果还有李老师送我和江沅沅去诊所，顺道将钢笔陪给她。其实，李老师早就帮我们选好了钢笔，她要付钱，我硬着头皮不要她付，她只是微笑着摸摸我的头。江沅沅的眼神差点把我杀死。包扎完手之后，陆小果和我同路，便和我一起走。李老师便和江沅沅回家了。 你今天可出了口恶气，别想那么多了。陆小果说。 你知道什么！别说话。我回答。摸摸自己的头发，我将我的头拍拍，明天去把头发剪了，晦气！ 还是别剪了，你留长头发很好看，我们班就你不扎马尾，一头长发，剪了多可惜啊！是吧？他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眼神看着我。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忍不住，觉得鼻子酸酸的，眼泪便滑下来。 你怎么了啊？别哭啊，你今天和江沅沅打架都没哭，现在怎么哭了啊？颜大小姐，求你了。他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我给你讲个故事，从前啊，有个男孩，他的同桌给他取名叫陆小果，嘿嘿，猜猜怎么了？他一本正经的说。 你不说话，我就不讲了哦，别后悔啊！他边走边说。 哎呀，我的作业借你了啊！够哥们了吧！他自顾自的说。 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的老长老长。 我不说话，一直看着他，那个时候，我觉得有个这样叽叽喳喳的同桌挺好的，在你不开心的时候会让你开心。 这样的时光，是我在多年之后想起都会微笑的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