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时素无交集的女同学，人到中年后却以姐弟相称

　　这是一篇欠人的文章，就像借了别人钱好久没还让人寝食难安一样。
　　事情缘于有一次我对阿姐说，我想写一篇有关你的文章，你介不介意？
　　好啊，这有什么介意的。没想到阿姐回答甚是大气，就像她那大气端庄的外表一样。
　　我平时不会轻易许诺，一开口便一诺千金，这是我做人的原则。之所以有这样的处世之法，是因为我深谙人性之后知晓，轻易拍胸脯的人多半是轻诺寡信之人，他们是我做人最好的反面教材。人性应该是这样的：你说出来的话欠下来的债如果没有兑现，别人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心里肯定一直记着呢，并非风平浪静，碧海无波，并据此对你的人品作着重新的判断和审视。由此我形成了一种人生经验，做不到的事最好不要说，一旦说出口，就历经千辛万苦也要向前奔赴，不然，你在对方心目中的人设就崩塌了。
　　可是难题来了，我要怎么写阿姐呢？
　　阿姐是我的一位初中女同学，和我一样，也姓周。我绞尽脑汁，想回忆一些我和她初中在小镇中学时的交集，有没有一些交往，言谈，有趣的和难忘的事？一回忆，完了，乖乖里个咚，韮菜炒大葱，搜索枯肠后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和眉目。于是，这件在脑中酿酝已久的事便一直搁，这个债就一直欠着。
　　先说说我和这位初中女同学以姐弟相称的经过吧。
　　好多年前，我和另一位初中女同学一直保持着联系。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一纸书信朴素地维持着大家纯真的友谊。印象中，后面随着大家远隔千里和工作后渐渐忙碌起来，友谊的小舟被世俗的红尘压翻，有一段时间我和她好像断了联系。当新世纪到来，书信渐渐退出历史舞台，后来不知怎么又获知了对方的手机号码，大家也就通过微信这一现代通讯方式在同学情的大海中继续畅游。
　　若干年前我决定从贵阳回一次上海，赴初中同学毕业三十年之约。这对我来说意义重大，三十年前，我在上海市青浦县岑镇初级中学读书，随后为了参加高考回到从未踏足的户口所在地贵阳，千山万水阻隔，时空为这段人生经历投射了太多的酸甜苦辣，如今我这个异乡的游子再度回沪，忐忑的心中有着万千感慨，真是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聚会约在青浦区一个装潢还算华丽的一个餐厅，我不知道有哪些久未见面的初中同学要来，在他们的地盘，全由他们作主。没有工作羁绊的我先到了餐厅，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宽敞大厅内有点不知所措地挪移位置，有一搭没一搭地找人说话。三十年不见，人到中年的同学早已不复昔日的模样，那份曾经的友情像一层淡淡的薄雾笼罩着我们，大家既内心急于辨认，想从对方的言谈举止中判断对方，行为举止上又有些拘谨和生涩。我正在和人聊谈，突然看到门口有一位美少妇翩然而至，她烫着螺蛳头，虽然不是我一向喜欢的长发飘飘，却甚是得体和漂亮。她的到来，惊艳了全场，我心中一惊，这是谁？我怎么没一点印象。兼有怦然心动和肃然起敬之情的我，不由得稍稍坐直了身体，暗暗地感叹了一声，想不到初中女同学中还有这等人物。
　　初中时，西岑这个小地方的人都粗布衣服，穿得土里土气的，当然，这也是那个年代的特征。是哪一位女同学，从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
　　我一边装得目光很随意，一边暗地里努力地辨认着她，同时有些忍不住向身边的同学打听，这是谁？
　　周红娟。
　　噢，我恍然大悟。
　　三十年前，我和她在初中时的交集近乎于零。唯一的一点印象是，我和她一起照过一张相。这是在当时由学校负责团委事务的周老师热心召集下，留下的唯一一张那一届西岑初级中学团员的合影。我对她没什么印象，她那时也留着短发，稠密高耸，有点像男孩子，没有一点美感，和现在烫成螺蛳头的风韵有着天壤之别。没想到三十年不见，时间把她打造成了薄施脂粉、打扮得体、仪态万端的美少妇。这次聚会，她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聚会结束，我坐上了从上海到贵阳的高铁。8个小时的路程，咣当咣当的轰鸣声中，我有着足够的时间和她通过微信畅聊，迅速地脑补几十年光阴造成的断简残篇。聊着聊着，在得知她在月份上比我大时，我得寸进尺地要求，既然咱们都姓周，那你就当我的姐姐吧不知道这算不算男性企图对漂亮异性拉近距离的一种伎俩。她爽快地答应了，上海话的姐姐叫阿姐，于是我就叫她阿姐。
　　只是，在对于叫阿姐上，我是严重不及格的。一个是语言上的转换，阿姐是上海的方言，对我而言居然有着语言上的生疏和不习惯，二是我的成长经历让我一向笨嘴笨舌，嘴巴一直不够甜，出于利益关系勉强可以战胜自己虚伪地称兄道弟，但对于真情，却依然难以开口。后来又有聚会，当我过去向她敬酒时，心中想叫阿姐却说得一点也不甜密和流畅，当我在大窘中含含糊糊蒙混过去时，还忘了对自己手上的啤酒一饮而尽，真是失态又失礼。我当时怕她有点在意，但从后面的交谈中，我又感到此事在她的大气下化解为云淡风清。
　　从初中同学变为姐弟，这样双重关系的叠加，有时会给我一种迷离惝恍之感。不过，从日后和她的多次言语沟通中，我渐渐觉得，这件事做得没错，她有很多令人欣赏的地方：她的外表有点像我喜欢的外国女明星英格丽褒曼，笑起来嘴角向上，弯弯的，甜甜的。为人也甚是敞亮坦荡，不戚戚于物质，不汲汲于功名，不受小人所困，让我想起好些美丽的诗句，草木本无心，何求美人折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只有香如故
　　后来我向她求证初中时我们有没有什么交集。从她口中我得到略带失望的回答：没有，确实没有。我是三班的，她好像是初二时从四班转来的；我居于西岑小镇，她居于小镇的某个乡村，有着镇与村的差别和沟壑；那个年代，大家似乎都拘泥于男女授受不亲的保守思想，懵懂无知中只知埋首学业中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那时是个学习成绩优异的好学生，她也是。但是当我得知这个信息时心里还是有点吃惊，那时班上成绩好的学生，我印象中有，但不是她。既然如此，那她可能只是好学生中下游的那部分了我不知道我这样想，是不是对她有些大不敬。但不管怎样，那张唯一的合影可以证明这一点，我隐约觉得，那时能入团的学生，基本上都是成绩比较好的同学。
　　初中时，我和她互相觉得对方像空气一样，根本不存在。多年后人到中年，突然觉得对方挺优秀，有了惺惺相惜的相互欣赏。人生的际遇真是奇特。
　　在千里之外，有一个可以以阿姐相称的初中同学，想到这一点，有时会令人感到温暖，感到人生可亲，感到生命不枉来。尤其在清晰地感知生命之舟正驶向人生的终点，在经历了种种社会险恶残酷阴暗，在深悉了世事无常，人心善变的无奈和痛苦后，更是感到了它的弥足珍贵。
　　现在，我在贵阳工作生活，她在上海工作生活。回首来时路，我和她的人生曾在一个特定的时段交集，在交集后又人生常态地分手，分手后又有了新的交集。
　　或许，这就是人生。
　　三十年前，我和她天天相处于一个教室，却像没看到对方一样没有交集，三十年后，我和她天各一方，依然没有任何工作生活的交集。但是，三十年后和三十年前又有了不一样，我觉得那时的不交集是真的不交集，现在的不交集只是形式上的，在内核上，总有一根无形的线牵着山水迢迢的东西南北，连结着千里之外的我和她，因为，在精神上我可以和阿姐隔空互相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