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命还是攀登

　　登山已经不是稀奇事，哪怕是喜马拉雅山，哪怕是珠峰。登峰之路挤挤搡搡，跟国内假日游的拥挤所差无几，以致有志愿者在那里捡垃圾了；不能说一点风险没有，但一位游客，只要自己健康，几位尼泊尔导游前拉后拽，也不会太困难。
　　可是告诉你，有位年轻人登山不用安全绳，不带联络工具，专挑那些从来没有人问津的处女峰，并且都是悄悄行事，你会怎么想呢？
　　再告诉你，另有一位，1949年出生，双腿截肢，得过癌，六次冲击珠峰未果，终于在他69岁的时候登上了珠峰，你又会怎么想呢？
　　最近看了两部纪录片《登山家》和《无尽攀登》，就分别介绍了这两位特殊的登山者，引发了我一些关于生命的思索。
　　年轻人是加拿大的马克，出生农村，跟美丽的大山为伴，这是他热爱登山的起点。他有多动症，坐不住，母亲便带他去森林探险，给他买了不少有关冒险的画册。母亲鼓励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一开始就选择了徒手的方式，钉鞋、钩子、冰镐，悬在半空没有任何防护装置。他见山就上，不试爬，不演习，每回都是第一次。他说除了自己的登山技能以外，什么都不带；他要全神贯注于大自然，体味大山的气息。他说了几次登山是跟大自然的互动。他不是征服大山，君临大山，而是把大山当成了亲人和朋友；他跟大山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容不得第三者的介入。他有个志同道合的女友，在一起训练，可是登山却是独行。可以说他是世界上最享受孤独的人了。他说每次上山都可能是此生的最后一次；思想开个小差、身体稍有不适，半空中都会要命；更何况大自然打个小小的喷嚏，比如暴风雪、雪崩生命比尘埃更渺小。他知道自己在玩命，玩的是死亡游戏。果然，他登上了阿尔卑斯山的险峰、登上了洛基山加拿大段的最高峰帝王壁、登上了阿拉斯加的朱诺峰，却在下山时葬身雪崩，找到了他用的短绳，而遗体却被大山雪藏了。他活了25个年头。
　　老人是中国的夏伯渝，出生于重庆，1974年入选珠峰攀登队，75年因为把睡袋让给队友，冻伤严重，双腿被截。一位专家告诉他如果保持训练，还有机会可以登顶珠峰。心头的火又被燃烧，开始了刻苦的训练。四十年间，他遭遇伤口癌变和血栓侵扰，但夙愿不变，数次登顶，始终未能如愿，家中积蓄也被花完。2018年，朋友在经济上赞助，他又发起了新的攀登。他忍着剧痛、忍着冻伤，艰难登顶。影片里记录了这些场面：肠胃炎、脚上有伤口，体力已被损耗，但他无限珍惜这次机会。胜利的时刻，69岁的老人激动得泣不成声！43年的绝不放弃得到了命运的回报，他攀上的是自己生命的高峰！2019年我国最高的体育奖项劳伦斯奖的得主就是他。
　　人生如攀登，这是一个用俗了的比喻。大部分人没有上面两位那样明确的目标，但是自己和亲人的幸福同样是每个人前面的高峰，也需要艰苦的登攀才能如愿以偿；而一辈子的努力也未必能够实现夙愿；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马克小朋友和夏老先生那种百折不挠、绝不放弃的执着，值得我们每个人的学习。不说那些积极的目标，人生如登攀意味着每个人还得去面对生命里的种种生老病死的磨难，这也许比前一种更加痛苦，然而谁都得咬紧牙关，这才是真正的绕不开的珠峰。
　　马克的追思会世界各地去了不少和他三观相同的朋友，他的妈妈和女友都发了言，当然有悲痛，但更多的是对他的理解，尤其是母亲欣慰自己的儿子过了他自己想要的生活。马克的悲剧谁都能预料，从他第一次无援攀登开始就知道，他自己也知道；但只有提醒，没有劝阻。我甚至觉得，卧着高山永眠本来便是他的最高理想。再想想他的死亡游戏，世上何人又能躲闪得了呢！如果有点游戏心态，恐怕胜利的是人类了。他的那份对生命的洒脱，把活法看得比生命本身更加重要，那种境界望尘莫及。可能跟文化差异有关吧。
　　夏伯渝实现了43年的梦想，又有了攀登其他山峰的计划。电影里有他老泪纵横的画面，说自己理想实现了，对不起的是老伴半辈子的付出。这次登顶，儿子也悄悄地躲在大本营瞅着父亲的安危。亲情是他最可靠的后盾。而马克最坚强的精神支柱不也来自母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