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凤凰

　　救护车鸣着可怕的响笛狂奔。到了，到了！快，一具烧得分不清面目的僵尸，不！也许还剩下一口气的新娘，被邻居七手八脚地送上担架，塞进了车厢。吓傻了的新郎跛着脚追出门外，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大街上议论纷纷：这下柱子可惨了，几千元买来的媳妇还没入洞房就自焚了，财去人空了！恐怕没那么简单吧！人命关天啊，不去蹲监房就不错了。那也说不准，不过，柱子待她真不赖，她为什么寻短见呢？不可思议。
　　医院里，大夫们正在全力抢救。
　　我这是到了哪儿了啊？怎么轻飘飘的？是天堂吗？怎么这么热？一点都透不过气来。早知这样，还不如不来呢！你后悔了吗？后悔也晚了！岂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也不问问这是什么地方？这么黑，难道是地狱？不会吧，我没做过坏事啊，老天不会这样惩罚我吧？到底我犯了什么错？谁能告诉我？
　　也怪我当时鬼迷心窍，瞒了父母和兄长，偷偷地一个人跑出来，才会落入坏人的圈套。
　　那是半年前，父母出于无奈，给大哥说定了一门亲事。可是家里穷得拿不出女方要的三千元彩礼钱，邻村的一个表哥托人给母亲递话，说愿意为我们家解燃眉之急。父母喜出望外，借了人家三千元现金给年近三十的大哥完了婚。借人家手短，父母总觉得过意不去。可是土里刨食的庄稼人，还清债务，那还不要到驴年马月呀？父亲年迈多病，大哥又不会手艺、老实巴交。一家人守着两亩薄地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艰难日子。
　　过了不久，债主托媒人过来，给我提亲。起初，妈不答应。我家小凤还小，容我们想想办法吧，我们会尽快还钱的。媒人很不耐烦，你们的家事可真难办，当初人家帮了你们，别这么快就忘恩负义吧？他婶子，话可不能这么说，就算我应允，不也还要问问丫头不是？再说了，她高中还没毕业我怎么忍心让她嫁给一个大她一轮的男人。更何况他的腿还有残疾。大点有什么不好，人家可是三里五村的出名人物呢！要不是腿脚有些毛病，哪能看得上你家凤丫头啊！妈实在抹不开面子，只得敷衍道那好吧，我们再合计合计明天给你回话。媒人悻悻地走了。那天正好是周末，我从学校归来，家里不见了往日的温馨与和谐，一家人显得心事重重。晚饭后，我被妈叫到了屋里凤儿，还有一个月你就高中毕业了，别再考大学了，女孩子家能读到高中就不错了，咱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为给你哥娶媳妇，借了很多外债。妈，我知道。毕业后我就出外去打工，给家里挣钱还债。哎，傻孩子，远水解不了近渴呀！妈，你什么意思啊？孩子，别怨妈不近情理，人家托人来给你提亲了，说是什么农民企业家。啊，我才不嫁人呢！不就是那个债主瘸子嘛，我看他分明是趁人之危吗？不就是欠他3000块钱嘛，狗眼看人低！我可以打工还债呀，为什么非逼我嫁给他啊？女孩子迟早要嫁的，你委屈点，就答应了吧，就算妈求你了还不成吗？不行，大学我可以不上，但我一定要外出打工，您就别逼我了。不是妈逼你，是人家催的紧啊，要不，你先应承下来，咱再慢慢想办法。就是不行，我不会妥协的！第二天我就返校了。事情也就耽搁了下来。就在别人兴致勃勃地准备应考时，我意外地听到了一则关于我的新闻：妈把我许给了一个又老又瘸的男人，在我毕业后就完婚。我气愤极了，你们无情就别怪我无义。我狠狠心，家也没回就赌气一个人踏上了北行的列车。
　　火车上遇见了一位和蔼可亲的年长妇女，说是去北京做保姆。一来二去混得很熟。闺女，一个人出远门要小心些，免得上当。不如咱俩做个伴，也好有个照应。大姨，那敢情好。我家女儿跟你差不多大，你要信得过我，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份工作。谢谢大姨！我的东家是一个公司的大老板，很趁钱的。他那里要招好多外地打工妹，你这么年轻又有文化肯定行，过不了一年就能当上主管。那可就变成城市白领了，再谈个称心如意的朋友，肯定前途无量。我觉得自己很幸运，遇上了一位好心人。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信心。
　　火车到站后，有一个秃头的胖子来接站：喂，人呢？大姨往前推了推我就是她，人家可是高中毕业呢！看我的面子，给安排个好活儿。放心，你就瞧好吧，保准让她满意。我举目无亲，只得跟着胖子上了一辆出租。
　　出租车左拐右拐，来到一间阴暗潮湿的地下室，胖子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一股霉味扑鼻而来，我的心一紧，马上意识到：我可能受骗了。胖子察觉到我的诧异，赶忙掩饰到，厂子里住房紧张，只好暂时委屈你们几日，宿舍楼盖好就搬家。我将信将疑，扫视着四周：不到十平米的空间，挤了足足五个大小不一的行李，我必须见缝插针，才能安身。胖子讨好地说你的工友们也快下班了，你先休息一下，熟悉一下环境，明天就上班。奥，对了，把你的身份证给我，我去给你办理入厂手续。我扯了一个慌，我的身份证忘在家里了，明天就让家里寄过来。你这孩子出门连身份证都忘记带，谁敢接收你？幸亏遇上我，要不然你露宿街头吧！我不情愿地说谢谢老板，我以后注意。胖子走后，几个疲惫的女伴陆陆续续回来了，看见我，他们一点也不热情。你是新来的？哪里人？说话的是一个操南方口音的女孩。我从贵州来，叫小凤。请问你怎么称呼？我四川的，比你早来一个礼拜，你就叫我英子好了。她叫灵儿，她叫珍珍，这个是我们的小妹亭亭。还有一个叫兰兰，老板找她有事过一会就回来。姐妹们，我初来乍到，以后多关照。小凤，听你说话文绉绉的，不像我们大大咧咧的，上过高中吧？我高中刚毕业，家里困难就出来打工了。我们几个都是初中生，你最有学问。可惜了，干我们这行真是可惜了。我听不明白，怎么？我们具体做什么工作？为什么你们这么说？你不知道？老板没跟你说？没有啊，只说明天去上班，快告诉我，做什么？英子哑口无言了。其他几个人也都闷不作声。我意识到情况不妙也没再往下追问。只是我仍不死心，我要察言观色，搞清楚到底做什么才好决定去留。还是英子憋不住了，小凤，我不忍心看你就这么糊里糊涂地上当受骗，你快走吧，这里不适合你。好英子，你就不能说句实话嘛，为什么你们做得我做不得？你就别再问了，我们已经抽身不得了，你还来得及。我庆幸，身份证还在手里，这样我就有主动权。可是我孤身一个人，举目无亲又没有足够的盘缠能到哪里去呢？又怎么能够脱身呢？我想去火车站再碰碰运气。我蹑手蹑脚，溜出了房间还没来得及辨别方向，就被一双大手给拎了起来。不好，是胖子。你这个小妞不老实，想逃也不打听打听我刘胖子是谁！花大价钱买来的雏儿，爷还没享用就想溜，没那么便宜！我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老板，你想哪去了，我是想去方便方便，找不到卫生间。你甭骗我。你不交身份证，我就开始怀疑了，在我面前耍花招，你还嫩了点。说着动手动脚搜了起来。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我的身份证装到了他的上衣兜里。这回完了，我心灰意冷。恨死他了。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我被关进了禁闭室。随后，昏昏沉沉失去了知觉。醒来后才发现，我又回到了火车上。我被那个歹徒强暴后又给卖了。
　　人贩子把我带到一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沟。跟你实话实说吧，那个胖男人两千元把你卖给了我，我给你找了个主儿，以后踏踏实实过日子吧！我被领到一户人家，男主人就是柱子。柱子父母双亡，小时患了小儿麻痹证，一条腿走路时不停地划着弧线。我绝望极了，逃了几千里，又遇上个拐子，难道这就是我的命？我不再抗争，默认了这桩婚事。反正心已死，一个臭皮囊任他们随意摆布吧！这家人见我没有反对，以为我应允了，急急忙忙筹备着办婚事。柱子有些积蓄，置办了不少东西：电器、家具应有尽有。眼看着生米要做成熟饭，我还是心存不甘。不！我不能这么轻易就范。
　　柱子，对不起了，我们做不成夫妻，也算是有缘。只是我真得不能给你当媳妇，永别了！我洗了一个澡，精心修饰了一下，穿上那件自己喜欢的红衬衣，扎上红丝巾。对着镜子打量自己：还行，清清爽爽。然后从容地浇上汽油，点燃一根火柴：我闭上眼睛看到一只耀眼的火凤凰，展翅腾空！我要乘一缕轻烟，直飞天堂去寻找我的白马王子，去寻找一个自由自在的美好的极乐世界。
　　妈，你在哪里？我好痛！女儿不孝，怕是再也见不到您了！我没有挣到钱，还不上欠人家的债，是女儿没用
　　我知道：是老天在惩罚我，不让我轻易地完成夙愿，我好累，再也坚持不住了，饶了我吧，我不进地狱，我不是坏人，我没做坏事，我抢救无效，心跳停止跳动。大夫摇摇头给我蒙上了白被单，我彻底解脱了。
　　柱子的麻烦可大了，被去公安局传讯。经立案侦查，排除了他的杀人嫌疑。可是，买卖人口的罪责也着实不轻。罚款5000元。就这样，柱子又成了光棍，哎，可怜的人啊！我觉得对不起他。
　　关于我的身份，只有我自己知道，可是我把它带到了坟墓里。我不愿意让我的父母伤心。
　　每到清明，柱子都要到我的坟上祭拜一番，俨然把我当成了他的媳妇，可是我的确不是他的媳妇。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