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弯的小路，寂寂的田野

　　弯弯的小路，寂寂的田野
　　作者：一山晚啼字数：2121
　　好的作品一定能引起你的共鸣，引发你的回忆或想象，即便是一句话。
　　晚上读到一篇文章，写到一个六指的人，有些笨，有些傻。读着就让我想起一个人，一个孬子。
　　孬子，是家乡的土话。是指脑子有问题，智力低弱，神经不太正常的人。在乡间，孩子哭闹，不听话，大人就吓唬说，孬子来着。小孩子一听，张望着小眼睛，一时便安静下来。在人们说到孬子，那话语中总带着一种歧视。既然是孬子，一定是不正常的。可不能去惹他。惹了孬子，可不得了，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到时吃亏。见着孬子，就远远地避开，仿佛是见着怪物。
　　然而，多年以后的今天，我发现过去我们对孬子的理解和态度是有偏差的，或者说当年是多么幼稚。孬子，并非是我们想象的那样。孬子，也是人，一条命。
　　想起这个孬子，一个场景就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那时我已经读初中，直到高中，总共六年，上学回家走的都是同一条路。从家到县城街上这一段路的中部，有一段叫龙基岗的小路，长不过两三百米，两旁尽是高高的松树。到了这段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家门看不见，县城也还有一段距离。每走这一段路，总有一些紧张。若在傍晚夜间，忽起夜风，黑影乱摇，突然一声异响，一定是吓得汗毛齐立，起鸡皮疙瘩一身。
　　走过农基岗，往下是一段更细的小路。小路左边是土坝，土坝上是玉米或红薯地，地很瘦。小路右侧也是一个坝，坝下是农田。
　　直行走过这一段细路，就能看见前方下面的一户人家。小路在这里有一个弯，弯道呈一百八十度的样子。就在这弯道的夹角上下，各有一方稻田。很小的一块不规则的水田。
　　每次经过这里，时常看见一个人在田间踩草。
　　踩草，在老家叫做hao（音）草。踩草常常戴个草帽，一手拄根棍子，一手靠在背后，两只脚交替向前。草是怎样hao的呢？我想只有做过这一件事的人才知道。一只脚从稻棵中间的缝隙由前向后，用力将长出泥面的杂草扒在脚下，再用力将草踩入泥里，然后来一个横扫，像泥工一样把它抹平，不让草有出头的希望。洒过肥料，踩过草的稻田，变得行棵清楚，舒舒朗朗。尽可以想象它进一步发棵长高，绿油油一片。
　　这个人踩草跟大家不大一样。可以说真是应着一个踩字。不过是站在田里踩。正常踩草是立体的动作。他是上下踩，踩出一个个脚印。他踩的时候，脚上轻轻的，软软的。踩后再看，很多草都没有踩下去。踩后的稻田，稻棵歪歪斜斜，而且偏瘦，总不及正常的稻田长得好。于是就有人经过时大声开玩笑的说，你这样踩草，莫要把草踩痛着哦。他听了，抬起头望着你，并不理你。既不答腔，也不做声。记忆里好像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话，不知道是不是哑巴？
　　这个踩草像弹棉花的男子，就是我想起的那个孬子。是邻队的人。只知道他是个孬子，他家里有些什么人，一概不知。那时我是一个少年，这位孬子大概三十上下吧。
　　每次见着他时，他一边漫不经心的踩着草，同时抬起头，无神的哀哀的看着走过的路人。
　　我除了记得他站在水田里踩草的样子，也还记得他的眼神。他的眼神含着凶狠，含着对人世的怨恨，总像是受着委屈，含着冤愤，但又不敢怎样，没有办法，只好忍着，受着，一副不甘愿的样子。想起来，我只感到一种痛苦。不是么，这样的活着，不痛苦么？
　　听说是他家里人划分给他的一块田，明摆着让他自食其力。是啊，没有人愿意来养他。除了智力有问题，也是好手好脚，为什么不能养活自己呢。也许他的亲人是善意的出发。可终究是没有如愿。因为后来就没有见到他踩草了。
　　再后来，就听说这个孬子死掉了。我也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他在那个小路边的水田里踩草的情景，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
　　差不多一样的，我还想起另一个孬子。是上面邻队的，是我一位小学同学的亲大，就是同学父亲的亲弟弟。经常到我们村组来讨饭吃，我们都叫他小换家（取音）。
　　小换家似乎比前面踩草的孬子还要孬，因为他都不会踩草，只知道讨饭吃。个子足有一米七以上，也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可以说是壮年。因此，总招人嫌弃。
　　常常是，一大早锅屋饭还没有做好，他就来了。一声不吭的出现在门前，直挺挺的站着，脖子有点硬，拿眼睛定定的看着你，望着屋里。你说，饭还没有好哩，这么早就来啦？我们都还没吃哩！你说你的，说什么也不关他的事。他仍是直愣愣的站在那，一动也不动望着屋里。你不得已，你不好意思，你不得不想办法打发他。于是拿两根红薯，或者半碗现饭拿给他。他拿碗接着，转身就走，好像是怕耽误去下一家，急忙的为节省时间，边走边扒拉着往嘴里送饭。模糊记得他穿过草鞋，总之身体是又脏又单薄，胡子拉碴，口水流涎，孤身一人，谁管呢？没人管。他一早来讨饭，站在门前，几乎成了我少时岁月的一景。
　　可怜的小换家啊，可嫌的我小学同学的亲大，也不知是在哪一年的什么季节，也死掉了。也是听大人说的。因为有段时间没来了，就有人说，小换家没来讨饭了？另一个就说，死了，死掉了。哦，死啦，难怪没有看到。
　　是啊，这样的孬子们，到最后都难免落得早死的命运。
　　我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他们，我也不知道怎么还记得他们。而且，记忆鲜明。一想起他们不知不觉的悄悄的死去，难以想象死时的情景，是不是有人去埋？想到这些，眼睛就热起来。
　　几十年过去了。那条上学回家的小路，已经多年没有走过。小路弯处的稻田，应该也早已荒芜了。那一带地方，也或者修路早就变换了模样。只是，记忆是奇怪的，却把它留存在记忆里，直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