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沫之夏二十二

　　寂静的午夜街头，空无一人，甚至连一辆车的影子都没有。这一带是A城的新区，是79路公交车的终点，平日里就人烟稀少，到了夜晚，根本见不到人影。道路的一侧只有两栋高层在暗夜中突兀地矗立，高楼的后面是大片的绿地和花叶连绵起伏的荷花池，远远望去，黑漆漆一片，有一点瘆人。距离高楼几百米以外，是一处在建的写字楼，四周围着密密的绿网，借着朦胧的月光，能依稀地看到，两架起重机停在半空。道路的另一侧则是一排排独栋别墅，家家帘幕低垂，如同空宅一般。
　　江月白抱着肩膀，哆哆嗦嗦地在马路上走着，不时地回头向后张望，失望至极的内心一点点被恐惧和无助填满，她开始责怪自己为什么这么感情用事，不计后果，现在连求助都无门，更糟糕的是，手机的电量格亮起了红杠，马上就要关机了。她急得欲哭无泪，不知如何是好，她多么希望此时，陈云峰能从睡梦中清醒，担心她的安危，急匆匆地来寻她，她多么希望，陈云峰能将她霸气地揽入怀中，温暖她寒冷至极的身体，在自己最落魄和无助时，她第一时间，脑子里都是他的影子。
　　不知走了多久，街道两侧终于出现了五花八门的商铺牌匾，路灯也明亮了许多，她突然捕捉到了一辆出租车从对面的街口驶过，她像发现了救命稻草一般，一边拼命地奔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喊：出租车，出租车。可是车子还是跑远了，她却全身无力地蹲在了地上，失声痛哭起来，感觉自己慢慢凝固成了冰雕，定格在这个寒冷的夏夜。这让她突然想起，青葱岁月里的一个夏日午夜，宴席散后，独自一人乘着出租车回家，那个她在意的男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曲终人散后的深情告别，没有宿醉未醒后的嘘寒问暖，车灯照亮着前方的道路，她单薄的衣衫飘在孤寂的夜风里，那张扬的姿态像蝴蝶断裂的翅膀，有种悲剧般的凄美，却无人怜惜。
　　她蹲在地上，抱着冰冷的大腿，埋头哭泣，一腔柔情落荒成冢，却换不来这个男人的温柔以待。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阵急促的鸣笛声打破了寂夜的宁静，她绝望地抬起头，满脸泪痕的朝马路上望去。只见一辆黑色的私家车停在马路边，从车窗里探出一张带着眼镜的娃娃脸，笑嘻嘻地冲着她喊：大姐，需要帮助吗？江月白仿佛是被冻得麻木了，她愣愣地看着那个男人，却无法开口说话。那人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说：大姐，你需要顺风车吗？
　　江月白这才缓过神儿来，连忙费力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向那辆车走去。车里温暖极了，还飘荡着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儿，这个男人穿着干净的淡蓝色短衫，皮肤白皙，身材微胖，三十多岁，有着圆圆的啤酒肚。江月白一上车，那人便直勾勾地上下打量着她，看得她直发毛，她有些害怕地抱着肩膀说：师傅，你，你快开车呀！送我回家！那人收了起眼神，眉开眼笑地对她说：大姐，别害怕，我是正经的专车司机，不是黑车司机。我是在猜想，你这是被劫财了，还是被劫色了，这大半夜的，蹲在地上哭，我有些好奇。
　　江月白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没什么，就是从朋友家出来太晚了，打不着出租车，手机又没电了，回不去家了，幸好遇见你，谢谢了。不过，我手机没电了，也没有带零钱，你能不能相信我一会，我加你微信，到家，再把钱发给你，行不行。
　　那司机，边开车边斜着眼瞧着她，然后揶揄地说：你是交友不慎吧，这是什么朋友呀，大半夜的，也放心你一个人回家，这是遇见我这个好人了，把你送回去，要是遇见了坏人，恐怕你这小命就没了。你是不是得感谢我呀！
　　江月白被他说得有些后怕，不由得对这位萍水相逢的小弟，心生感激之情。她抱了抱拳，笑嘻嘻地对那个男人说：老弟，真是太感谢你了，改天姐姐请你吃饭。
　　那男人一听要请他吃饭，便眉飞色舞地说：大姐真是个知恩图报有良心的人，吃不吃饭无所谓，有酒喝就行呀，你就请我喝酒吧！
　　江月白一边在心里嘀咕着：又是一个酒鬼！一边口是心非地说：没问题。然后很有大姐风范地冲着那个男人笑了笑。车子风驰电掣般驶过每一条街道，回家的路越来越近，即使，那个家是一个没有温度的空壳，她也归心似箭一般。
　　到了家门口，江月白主动加了那个人微信，信誓旦旦地说：老弟，你放心，手机充上电，我就把车钱付给你，今晚真的太感谢你了！
　　那人笑嘻嘻地说：大姐，你太客气了，我这是有偿服务，我赚了你的钱，我应该感谢你！然后冲江月白挥挥手说：快回家给我发红包吧！江月白快速地下了车，边走边回头说：改天请你喝酒！
　　江月白打开房门，一股泡面的味道扑面而来，她依次点亮屋里所有的灯，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凌乱的景象。沙发上横七竖八地堆放着换下来的衣服，茶几桌上放着泡面的空桶，门厅的鞋柜上又多了一些废掉的数据线，地板上丢弃着几个来历不明的塑料包装袋。这个邋遢的男人，带给她的永远是对暗无天日生活的绝望。想着想着，心脏突然隐隐地疼痛起来，如同针扎一般，她眉头紧蹙地捂着胸口，缓缓地蹲在了地上，老半天才恢复过来。
　　她费力地站起来，虚弱至极，抖着手去拿背包里的电话，然后，步履维艰地挪步到沙发前，将手机充上了电。依靠在柔软的沙发上，闭目养神，大落地窗外，明亮的月光照在她有些憔悴的脸上，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这世间，是否能有一人，如静默温良的明月，不离不弃地将她照拂，而她内心的伤感为何总是沉甸甸的，像慢慢堆积的经年不化的雪。
　　清宵过半，睡意阑珊，她突然想起，车费钱还没有付，就拿起手机，加上了那个人的微信，他的微信名字叫快乐为你，很快对方就发来了一个笑脸的图标。江月白在微信里连连和那个人说抱歉，说自己突然心脏疼，所以没有及时回复他，那人很关切地问：大姐，你没事吧，不用叫救护车吧！弄得江月白哭笑不得，她环顾四周，屋子里冷清无比，少了些许人间烟火的气息，灯光明亮刺眼，有的只是物体的热度，而不是带着人情味道的温暖。她的心空落落的，像是一颗四处飘荡的种子，没有一种土壤能把她安放。此夜的忧伤弥散心底，却无处可诉。她无法和任何人说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婚外的男人，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对于她来说，喜欢上一个人只是一瞬间，而忘记这个人却需要一辈子。
　　她呆呆地看着微信，心里像交通堵塞了一般地难受，那个萍水相逢的男人仿佛是上苍投进她平静如水生活中的一枚石子，却让她的心海如波涛翻滚一般，她流着泪在微信里写道：你若别来，我便无恙！不一会儿，她看见微信里有点赞的信息，点开一看，原来是那个专车司机发的，她一看，立刻破涕为笑，那人在微信回复：你要怎样？你还要怎样？是呀！江月白，你还要怎样呀？是要那个男人不顾一切地对你好？是如你所愿，那个男人也说他喜欢你吗？而自始至终都是你一个人的一厢情愿，那个男人只是习惯性地对你说了几句暖昧的话，摸了一下你的脸颊，扶了一下你的肩膀，仅此而已，而这些又能代表什么呢？他在你身上宣泄着寂寞，而你却把这当成爱情。她在心里暗自想着，然后嘲笑自己说：江月白，你醒醒吧，你以为你是万人迷呀，是个男人都喜欢你吗？别做白日梦了！
　　而那一晚，她还是彻夜未眠，这个男人带给她的泡沫般的情感，终于在这个夏夜，幻灭般的破裂，而她却如同溺水般的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她是真真切切的喜欢上了这个男人，内心有千肠百结，都痴缠于这一场莫名的空欢喜。
　　那一夜，她泪流满面，脑海中不断地浮现着那个男人带给她的短暂却幸福的瞬间，而那些在世人看来再平常不过的画面，对她来说却是渴望而不可及的。她百无聊赖地翻动着手机，睡意昏沉中，在短信的收信栏处写下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然后在编辑栏中写下了此生最深情却是最无能为力的话：陈云峰，我喜欢你，我知道是我自作多情，从此以后，我们形同陌路，永不相见。然后手指颤抖般地按下了发送键，最后她打开那个人的微信，内心虽有一万个舍不得，但还是把他删掉了。她也更换了自己的头像，是一个图画中的小女孩，站在落英缤纷的花海里怀想。那个微信名叫日光倾城的简单女子，也在万念俱灰中变成了身披铠甲的钢铁侠，她祈望在余生的岁月中，自己不再为情所困，能够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躺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睡着了，窗外月华如水，慢慢流泻下来。一只空了的高脚杯，倾倒在沙发旁的地毯上，里面还残留着一些红色的液体，像冰冷的泪滴，遗落在昨夜的伤痕里。但愿昨夜只是一个梦魇，醒来变是遗忘与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