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

　　珠海这座美丽的城市，对于初来乍到的人来说，往往会有这样一种深切的体会，只要你稍加留意就会发觉，这里的天气总让你感到难以捉摸反复无常。就像热恋中爱耍小性子的少女的脸。说变就变。事先一点征兆也没有。简直让你猝不及防束手无策。即使是头顶艳阳高照，万里无云。你别以为这样的天气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和情侣手牵着手肩并着肩畅游天涯海角也不必担心。当你兴高采烈整装待发或者刚好走到半路，突然一阵阴风刮来，霎时飞沙走石，纸屑飞舞。接着风起云涌凉意飕飕。只见铺天盖地的倾盆大雨接踵而至。转眼间将你们浇成一对标准的落汤鸡。让你们通体透凉，浑身湿透地呆立在马路中央瑟瑟发抖，咬牙切齿。作吃人状。一忽儿云破天开，风平浪静。只见一抹阳光从断裂的云层中斜射出来。此时，太阳公公欲躲还藏的露出半边火红的笑脸，似乎正在云端幸灾乐祸地观赏城市里可怜的人们欲哭无泪狼狈不堪的样子。你站在阳光之中，捶胸顿足指地骂天，也照样无济于事莫可奈何。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你这么倒霉啊！所以对于那些长居久安的人来说，往往会有先见之明。总会记得出门时随身携带一把雨伞以备不时之需。就算你是独自一人，漫步街头，东游西荡。也得往口袋里多放几块零钱。一旦山风雨来之时，无处躲闪。那就一个箭步一声吆喝。跳上路边呼啸而至的摩托车。一阵风驰电挚。迅速逃离现场，溜之大吉。这情形也许就是人们经常挂在嘴边地未雨绸缪吧。
　　然而情侣们仅仅带把雨伞远远不够，充其量遮遮太阳小两口依偎在里面进行一些小动作还可以。若是遇上狂风暴雨，你还得丢盔弃甲，抱头鼠窜。电闪雷鸣之间，你象个傻子一样站在街边抓着后脑勺发愣。犯傻了吧？那就叫辆摩托车过来赶紧逃呗！
　　由此可见，稍微有点经济学常识的人都知道，珠海的天气变化直接影响了城市里摩托车数量急剧增加和摩的事业地繁荣发展。现在请让我代表珠海市外来人口中的一员向大家讲叙平凡的摩的同志们是怎样以独特的方式在这座城市生存和发展并且形成了一股不可小视的力量影响着广大工薪阶层的生活。除了政府明文规定不许停靠车辆的地方，每条大街小巷，旮旯胡同。垃圾堆旁。甚至公厕门口。凡是可以容纳摩托车通过的地方都可以看到他们熟悉的身影。而且所有摩的同志都热情奔放，性格豪迈能说会道。只要你站在路口递个眼神，挥一挥手，呼唤两声。立刻就有好几辆摩托从四面八方气势凶凶地朝你突突开来，接着以一个漂亮的急刹在你面前嘎然而止。满面春风的冲你嚷嚷：嘿靓仔，搭车不？喂靓妹去哪里？除了这两种称呼，不管你是白发苍苍还是青春年少。他们绝不会管你叫靓姐靓爷或者靓爹靓妈，以免把你叫老心里不高兴一气之下不坐他的车。他们会尽量把车头对准你不停按着喇叭示威。装出一副职业性地假笑逗你乐呵。好象你不坐他的车会终身遗憾似的。接着你告诉他去哪里？他说去那里要多少钱。然后你跟他讨价还价。最后成交上车。
　　尤其在某些商场天桥或者工业区的厂门外。的哥们那种忘乎所以，一哄而上歇斯底里的情绪显得空前高涨。每当夜幕来临，万家灯火之际。那些待在车间忙碌了一整天的少男少女，此刻已换下身上灰尘满布土得掉渣地工作服，现在俨然脱胎换骨一般，浑身上下涣然一新，朝气蓬勃，香气扑鼻。男的一律将头发梳得径渭分明，上面涂满了蜡油摩丝。根根精神抖擞油光油亮。一身盛装打扮如沐春风。一副得意洋洋舍我其谁的姿态看上去就象赶赴澳门豪赌的内地赌王。女孩一改素面朝天的形象。里里外外彻底将自己精心打扮一番，只见她们穿得千疮百孔，漏洞百出，从头到脚戴满了花里胡哨叮当作响的饰物。一副王后气派胜得过印地安部落的贵族少妇。她们恣意地往幼稚无知的脸上涂脂抹粉描眉画眼，过分地坦胸露背搔首弄姿，一路呼朋引伴，顾盼神辉趾高气昂目空一切。他们故作老练假装清纯而实际上更象酒吧门口引人注目的应召女郎。
　　这些表面上充实快乐其实乏味透顶穷极无聊的俊男靓女。每逢此时便惺惺相惜志同道合。他们勾肩搭背亲密无间相拥相依地漫步走出户外看上去就象去参加一个空前绝后的化装舞会。刚走到门口，早已守侯在路边的摩托车司机立刻踩响马达群起而动，奔腾跌至。于是的哥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大呼小叫。你追我赶挤成一团。霎时，一阵阵由于极度亢奋的心情所引起的各种笑声，闹声，嚷嚷声夹杂着一些庸俗不堪下流龌龊的话语此起彼伏响成一片。有些见机的小伙子朝着出口的人群察言观色，看见外表稚气略带羞涩的女孩就驾着坐骑嗖的冲过去，挡在她面前，一边带着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女孩俏丽的脸蛋和胸部吞着唾沫，一边嬉皮笑脸的苦苦央求：嘿，靓妹，去哪里？我送你，喂别走啊，那里我熟悉。只收你三块钱。靓妹站在那里怪不好意思的咬着嘴唇，嗫嚅了半晌才细声细气的说道：我不坐车。气的小伙子当即象被人扇了一耳光似的无精打采的拉下脸。悻悻地退到一边。
　　春明刚来这座城市已经两年多了，对于想象中的独立生活有着美好的憧憬和期待。然而这两年来的劳累奔波辛勤工作并没有给他带来应有的回报和收获。决定用摩托车来维持生计之前，憨厚老实的春明在镇上一家米粉店里工作。每天十二个小时除了吃喝拉撒之外几乎不间断地将工作房里一筐筐浸过水的大米，扛在肩膀上举过头顶倒进卡卡作响的米粉机里面。接着象个痨病鬼似的大口喘着粗气在老板的严厉监视下不停的来回奔走埋头苦干。不敢有丝毫怠慢。如此不堪重负的工作最后以春明的一个耳光而告终。用春明自己含糊其词的话来说就是无法忍受黑心的老板娘当着众人的面诬陷他偷懒，还指着他的鼻子辱骂她的爹妈。足足骂了半个小时，他才忍无可忍怒不可竭狠狠地给了这贱婆娘一嘴巴。于是春明当场被贱婆娘的膘悍老公一脚踢在马路边上，丢下两个月的工资流浪街头。
　　处在这群长期餐风饮露，饱受海风侵蚀的人群中，春明的形象简直就象个孩子。一张纯朴真挚的脸时常显露出胆小怕事的表情。眼睛总是躲躲闪闪，身体单薄得让人心疼。老是穿着一条橡筋便裤和一件烫着卡通娃娃的衣服，让人看在眼里既感到好奇又忍不住想笑。言语也不如身边的小伙子那样巧言令色，口若悬河。与他们相比，反而显得笨嘴拙舌，呆板木纳。一见到漂亮女孩前来搭车就会满脸脸红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只会用恩，是是是来回答。从来不会讨好别人，兜客的手腕也不如他们灵活，更不用说赚钱养家，一天到晚跑下来的所得大部分灌了油钱，剩下的零头能让自己填饱肚子就算不错了。坐他车的人大概出于同情怜悯之心，每当他怀着真诚和欣赏的目光去注视身边匆匆而过的美丽少女，便自惭形秽的扪心自问，自己是否也象周围的人一样一无是处庸俗不堪。自始至终他为自己卑微的身份和碌碌无为的表现感到羞愧。与同行在一起他总是保持一种无法靠近的姿态，悄悄的将车停靠在僻静的角落，倾听他们重复罗嗦的无聊言笑，偶尔皱下眉头，却始终不发表自己的意见。
　　春明的车没有驾照，只能象大多数的哥一样跑跑简短的路线。远远听到警笛立刻绕道而行。谁都知道一旦被交警抓获，罚款不说，最起码连人带车一起搭进去。这一点厉害关系春明心知肚明。断然不敢铤而走险。
　　一天傍晚，春明将车停靠在一家电子厂的门口，用手捏了捏裤兜里涨鼓鼓地钱包，心里陡然升起一丝满足的快意。对当天的收获心满意足不言而喻。心里盘算着只要再拉上一趟生意赚足一份快餐钱。就赶紧收工回家睡个安稳觉。此时的珠海正直8月中旬，夜晚的空气依然浑浊凝固，酷暑难消。绚烂缤纷的街灯在城市的边缘闪烁。春明的心情就像当时的空气一样焦躁不安。看着眼前出双入对的情侣喁喁私语如胶似漆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春明感到既羡慕又渴望。有些怅然若失。同时又感到十分孤独落寞。就好象刚刚到手的钱包落在了别人手里一样。一想到这些春明的心底会涌出一阵无依无靠百无聊赖的悲观失望。春明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如此消极可怕的想法，只知道有一刻他正趴在摩托车的扶手上暗自伤神，潸然泪下。对周围喧闹嘈杂的世界置若罔闻，完全没有察觉面前有个漂亮的女孩想要坐他的车，还叫了他一声木头。等到他回过神来，那女孩已经是第四次叫他木头了。
　　喂，木头。女孩挥舞着双手在他面前晃了几下冲着她喊道。春明先是一愣然后不由自主地将手放在头上挠了几下。傻呼呼的看了女孩一眼。没有说话。女孩扑哧一笑扮了个鬼脸，说嘿，原来你真是个木头。说时回头看了看，好象在找谁。春明的脸微微红了一下，强打着精神问了一句：你坐车吗？去哪里？去步行街！女孩说，紧接着又问，哎你去不去啊？步行街！春明吃惊地喊了一声，嘴里重复着这个地名。脑海里立即闪过一丝恐惧和犹豫。低下头想了想。一时很难作出决定。可是抬头看见女孩美丽动人的笑容里流露出的那种不可抗拒地真诚和恳求。便立刻打消了心中的顾虑，于是很干脆的说：去！多少钱呐？女孩狡黠的朝春明眨了眨眼，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挑衅意味。恩，6块吧，春明低着头偷偷看着女孩白皙的脸庞吞吞吐吐地说。生怕女孩会对他说出刁难的话似的。那好，我上车咯！女孩的脸上随即浮现出胜利的微笑。说时扭头朝某个地方招了招手，大声喊道：快过来呀，懒鬼！话音刚落，那两个叫做懒鬼的同伴笑逐颜开地钻出人群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气还没喘定几个人就嘻嘻哈哈地闹成一团互相推搡着往车上跳。坐在后面的女孩很不安分地推着前面的同伴故意调皮喊道：哎哟，我的屁股都快掉地上了，挤紧一点嘛。前面的女孩说了一句十分捧腹的话立时逗得同伴咯咯的笑了起来，不过玩笑归玩笑，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朝前挪了挪。春明透过反光镜看着她们搞怪的言谈举止。心里有一些说不出的欣慰和快乐。但他依然不露声色地紧甭着脸，装作漫不经心地样子望着前方，等到她们稍稍安静之后才发动引擎，快速地向大路冲去。
　　刚上大路安静了片刻，女孩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喜悦又开始交头接耳唧唧喳喳的喧笑起来，这时，春明将车速调高了一格。飞快的车速带来的风声淹没了她门欢快的笑声。将每个人的头发吹得七零八乱四散飞舞，不时有泛着香水味的发梢撩落在春明光亮地脖颈和耳际，尽管春明无法听清她们谈话的内容却早已被她们身上散发出来地尤其是在这样炎热的空气中尤为浓郁的少女气息搅得精神恍惚心烦意乱，当女孩说得情绪高昂情不自禁地将柔软的身体靠在春明的背上时，春明的手突然神经质地抖了一下。瞬间感到浑身血脉喷张，头晕目眩，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已然无法集中精神注意前面的路。好几次与迎面驶来的车辆擦身而过，顿时吓得他脸色煞白胆战心惊。心里不停地默念快些赶完这趟路程。再也不敢有半点分心之余。却又不得不加快车速让呼呼的风声缓解紧张焦虑的心绪。而在他背后，她们依然欢天喜地眉飞色舞，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
　　或许是出于一种鬼使神差的心理，离目的地还有几百米的距离时，春明猛然将车速加到了极限。愤怒的车身象离旋的弓箭一般带着刺耳的马达声不断将所有车辆一一甩到身后，由于车速带来的气流让人窒息难忍，春明感到眼前一片模糊，很难分辨眼前的路线，，只听见女孩的谈笑声与耳旁的风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阵催人入眠的嗡鸣直接刺激着他疲乏的神经。眼见着前面十字路口的红绿指示了停车的标志。然而速度丝毫未减。眼见离十字路口的距离迅速逼近春明紧握扶手的力度稍许松弛，严肃的神态也有所缓和，他抬起头冲着眼前车来攘往的大街缓缓地松了一口气，准备傍着路边停下来。然而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映如眼帘，只见一个身穿制服头带盖帽的交警威风凛凛的站在路口打着手势朝谁示意着什么，霎时，春明全身为之一颤，来不及细想，猛地将车急转方向横穿过马路蹿出了斑马线。此时，指示车辆放行的灯光骤然闪亮，停留在斑马线一端的车辆都加足马力，迫不及待的冲了出去，一辆满载货物的集装箱大卡车隆隆的声嘶吼着，放射出两道目绚的光芒如同一只疯狂地巨型怪物朝春明奔突过来时，车上的女孩发出了一声毛骨悚然的尖叫。春明意识了到眼前的危险，双手本能地将扶手一摆，快速的捏住了刹车，然而尖锐的刹车声阻挡不了两车相撞所发出的轰鸣，随着一声惊心动魄的巨响，摩托车突然失去了控制，急剧的摇摇几下，如同醉酒的人遭到重击一般；连同座架上的人一起猝然倒地，跌跌撞撞地摔出很远。撞得七零八落的部件散落满地，只见几束金属的火花擦着灰色的路面一闪而过，触目惊心。空气中立时弥漫着一股烧焦的臭味和腥甜的气息。
　　周围的车辆缓缓的停了下来，凌乱的脚步声相继四起，从驾驶室跳出来的卡车司机脸如白纸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呼呼的喘着粗气，面对刚才发生的悲惨一幕恍若梦幻一般完全失去了主张，有人打开车窗探询的望着外面。有人下了车神色凝重地向事发地点走去。眩目的灯光消失了，春明静静地躺在温热的沥青路面，看着头顶幽幽的天幕。脑子一片空白，忘记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起初他没有感觉到痛，感官麻木到了极点。周围似乎很安静，一切喧嚣的声音都已停顿。连路灯的灯光都变的暗淡下来。死亡的气息笼罩着这条骤然平息的街道。春明吃力的扭动着，一缕鲜血顺着他瘦削的脸庞缓缓淌到地面。慢慢的浸透了身上洁白的衣服。死亡的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努力的睁着双眼，想要看看那几个女骇在哪里，然后挣扎着站了起来。艰难的迈出了一步，这才开始感觉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仿佛全身的骨头连同内脏都被巨大的冲力撞成了碎末。从胸口汹涌而出的血团喷薄欲出，直冲脑顶，他没有顾及现在身处的险境，强忍着呕吐虚脱的感觉又拼尽全力向前挪了一步，他只想看看她们到底怎么样了。然而仅仅是一步而已，接着便像一尊笨重的雕塑一样直挺挺的仰面倒向了地面。此时，一股血沫从他不断抽搐咳嗽的嘴里汩汩冒出。
　　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那三个刚刚还兴高采烈忘乎所以的生命此刻已象凋落的花瓣一样东倒西歪的横陈在马路中央萎缩成一团一动也不动，她们的脸被凌乱的发丝遮盖起来，身上的衣服布满了油污斑垢，样子惨不忍睹。她们身后渗出的血液在青灰色的路面逐渐扩散形成了一块奇怪的图案，昏黄的路灯投射出一道微弱的光映照在凝结的血块之间，情景十分恐怖。一阵风吹来，突然揭开了女孩脸上的头发，赫然露出一副严重扭曲变形的痛苦表情，微风如倾如诉的吹着，仿佛病人临终前一声哀怨的叹息。春明吃惊的睁着双眼，仔细凝听着周围的动静。直到眼中的世界慢慢陷入了一片黑暗，城市的喧嚣声渐渐远去，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最后无力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