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脚步声

　　冬季的清晨，我从宿舍往学校走去。
　　学校处在城市边缘的开发区，方圆十几公里人烟稀少。
　　宿舍到学校大约七八公里，是学校免费提供的。每天早六点晚十点，学校会派班车接送教职工。
　　我五点就出发了，没有等早六点的班车。
　　北方的冬季，天亮得格外晚。马路边，路灯虽已装上，但还没通电。
　　漆黑的夜色中，黑压压的树丛和灌木丛，高高矮矮，影影绰绰。
　　万籁俱寂，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和偶尔几声不知名的虫鸣。
　　我忍不住四处张望了一下，渴望看到一个人影。可是，仍然只有我自己。
　　我裹紧了棉袄，瑟缩着往前快步走着。身后好像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有一两声轻轻的咳嗽。
　　我吓得不敢往后看，只是一个劲儿快走。那脚步声也快走。急遽地走了一会儿，我累得喘不上气，脚步慢了下来，那窸窸窣窣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我停下来，喘气。那脚步也停了下来。
　　我想起一个词：疑心生暗鬼，是不是我的心理因素在起作用呢？毕竟刚才四处看看，确实空无一人呀！我从小受的唯物主义教育，不能自己吓自己。
　　我鼓足勇气慢慢转过身向后看去。
　　身后只有漆黑一团。
　　是不是冬季干枯的落叶被我走路的风带动起来了呢？
　　我低头看了看四周的地面。
　　夜太黑，什么也看不清。反正脚下的地面干干净净的。
　　我慢慢走起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又跟了过来，好像就在我旁边。我快它也快，我慢它也慢。
　　我又停下来。心想，是不是自己太恐惧而出现了幻听？毕竟，自己学过一点心理学知识。
　　最近自己工作压力大，学校好几个推文都等着自己完成，不完成就意味着自己确实能力有问题，本来校长就觉得自己干的工作无关紧要。在这等压力下，自己才会四点多起床，五点就往学校赶。
　　极度的压力，加上无助的处境，还有最近一段时间确实疲劳，再被一吓，暂时出现幻听也在情理之中。
　　我又停下来，看看身边脚步声发出的位置。当然是什么都没有。我深呼吸几下，再次放慢脚步走起来，那脚步声还是亦步亦趋。
　　我彻底害怕了，跑起来。那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也跑起来，就在我耳边，还夹杂着几下若有若无的咳嗽声。
　　我心一动，停下来，那脚步声也停了。我扭头对着空气，问道：奶，你是来保护我了吗？
　　奶奶走了有二十多年了，可是她临走前我竟然没能看她最后一眼。直到她走了一个月了，家里人才告诉我。那时我刚毕业，独自一人在大城市打拼，吃了上顿没下顿，也许家里人知道我连买回家的车票钱都没有
　　我的眼泪涌上来：奶，是你吗？
　　我转身找寻着，企图看到奶奶来了的征兆。可是，四周还是漆黑一团。连虫鸣也没有了，只有死寂一片。
　　我深信奶奶从老家千里迢迢找我来了。
　　前几年的一个傍晚，在另一个城市，我正骑着电动车往家赶，下了大暴雨。电动车被暴雨浇熄火了，可是离家还有几十公里。我一边心里默念着：奶，你老人家在天有灵，保佑我到家吧！一边推着电动车往前走。走了一会儿，尝试着扭了一下钥匙，竟然又打开了电。等我勉强骑到家附近时，电动车才彻底走不动了。
　　从那之后，我更加深信奶奶就在我身边，随时保护我。虽然，我是唯物主义者，还是一个心理咨询师。但是，在这件事上，我相信它是真的。
　　我抹了抹眼泪：奶，我现在有钱给你买个轮椅了，你坐上面，我推你去人场里呱哒呱哒去
　　奶奶没有显灵。
　　嘟学校的起床哨声传了过来，划破了黑夜的寂静。
　　我擤了擤鼻涕，擦了擦眼泪，努力看着，还是什么也看不到。
　　我抬头看到了远处学校的灯光，抬脚快步走过去。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停下来，回头看来路，还是漆黑一团，什么都看不到。
　　网上有句话说，你所害怕的每一个鬼，都是别人朝思暮想的人。
　　我本来不相信世上有鬼，可是，自从奶奶去世后，我深信不疑。我好想上天给我一个机会，一个好好孝敬她的机会：兴致勃勃地听她絮叨，不停发问，就好像从没听过她讲的那些故事一样；给她洗洗头，洗洗脚，给她穿上我买的漂亮衣服，把她抱到轮椅上推出去，哪儿人多推哪里，让她好好炫耀炫耀
　　我曾经给朋友哭诉，给同学哭诉，给姐姐哭诉我没有见到奶奶的终身遗憾，年少的我那时真的以为奶奶还会再等我挣几年钱他们开导我说，你奶奶八十多了，你父母都很孝顺，她也算享了一辈子福了；你的父母岁数都恁大了，已经丧失了劳动能力了，正好歇歇吧
　　可是，我的痛还是那么锥心，二十多年过去，丝毫未曾减弱半毫
　　奶奶总是说她是墙头上的瓦，屋脊上的土，我要问问，那到底是啥意思？让她津津有味地给我说道说道
　　可是，一切，都只是，痴心妄想
　　佛曰，相由心生，无我无相，空由心生，无我无空。人们说，这是宗教唯心论。按佛的意思，一切皆由心生。所谓疑心生暗鬼即是。
　　心理学家、精神分析学派创始人弗洛伊德的认为，人的心理包括意识和无意识现象，无意识现象又可以划分为前意识和潜意识。前意识指能够进入意识中的经验；潜意识则是不能进入或很难进入意识中的经验。前意识位于意识和潜意识之间，扮演着稽查者的角色，严防潜意识中的本能欲望闯入意识中。
　　对奶奶蚀骨的思念，是我的意识；渴盼世上有鬼，这样就可以再见奶奶一面，这是我的潜意识；可是自小所受的唯物主义教育让我知道，世上本没有鬼，这是我的前意识。前意识用理智时时告诫我的潜意识：世上哪里有鬼，你不要出来捣乱！
　　而潜意识却始终在积极活动着，当稽查者放松警惕时，就通过伪装进入意识中。
　　当我对奶奶的蚀骨思念无法排解时，在极度孤独、焦虑和紧张中，我的前意识放松了警惕，我的潜意识立马伪装上阵，以各种听不到的声音、触摸不到的感受、看不到的现象，来告诉我：奶奶确实就在你身边
　　回想起奶奶显灵的种种，泪水涌上眼眶。
　　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