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得自杀事件解读与反思

　　文袁运录
　　一、张一得事件
　　拙作《溺爱给孩子带来什么》刚发表，家人就给我转发一篇留美学生自杀的文章，不然我还不知道张一得事件。
　　趁着下午有空，就到网上搜索，看到不少媒体和心理学同行发表的评论和报道。对张一得事件大致有了一些了解。
　　在人们心目中，张一得是一个阳光、学霸型男孩，前程一片美好：托福考试离满分仅差2分，被素有美国南部哈佛之称的埃默里大学牛津学院哲学专业录取，才读到第二个学期，竟然会走上不归路，这是人们万万想不到的。
　　二、孩子心目中的父亲
　　有证据显示，张一得是一位抑郁症者，直到他赴美留学前，抑郁症还在好转中。
　　一提到抑郁症，人们马上就会想到是不是原生家庭所致？或者遭遇校园欺凌？抑或是爱情受挫？
　　在媒体报道中，张一得的父亲张岳，在家庭教育中，很鼓励孩子的自主、独立，即人们常说的做自己。
　　一得也曾经对媒体说过：一直以来，父亲对我没有功利上的要求，只要求我三观要正，要成为一个善良的人。他对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我能够成为找到自己的人生价值和人生目标的人，只要我自己开心就好。
　　事实上，张一得不仅表现在学习上全能，课后生活也是充满活力，他兴趣广泛，善解人意，而且热心助人，致力公益，形象简直完美。
　　张一得还说：我爸很少会反驳我的决定，在教育我树立正确的是非观后，我基本就是自己负责自己的人生。
　　人们好奇的是，这么一个德才兼备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抑郁呢？
　　无论是家庭、学校、社会，对一得的爱都是无微不至，他有什么理由抑郁呢？许多网友想不通。
　　说实在话，一开始我也想不通。后来我跟家人和好友聊天，渐渐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三、偏执的父亲
　　因为张一得的离世，他的爸爸站在了舆论的风口浪尖。张岳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在老得的描述中，周围的亲友都离开了他，他无法与人正常打交道，妻子也在刚生下孩子后不久就义无反顾地与之离婚，他的人生很失败。这难道是由于张岳性格上过于偏执造成？
　　为了证明自己，孩子成为他惟一扳本的希望，他把所有精力与热情全都花在培养孩子上面了。他为此辞去了高薪工作，卖掉了广州天河市中心的房子，带着一得去了偏远郊区，成为了一名全职奶爸。
　　十九年来，老得没有固定收入来源，学会了自给自足，学开垦、种菜、卖鸡卖鱼、捡破烂，父子相依为命。
　　17几年做饭不重样，亲手做玩具，用胡萝卜雕刻25万个英文字母，让儿子学习。
　　从一得出生之后到三岁，老得故意不跟他说中文，一直是全英文交流。三岁之后开始笔谈，小孩不允许说话，只能拿笔写出自己的诉求，培养孩子的沟通能力。一得要吃点什么，只能用笔画出来，否则老得就不予理睬。
　　为了锻炼孩子自理能力，更为了筹集学费，父亲要求八岁的孩子独自为五十个粉丝做饭菜。
　　高中时，一得进了学费高昂的私立学校，老得要求孩子去同学家玩的时候，同时兼顾收破烂的责任，要带废品回来卖钱
　　他把自己与儿子的日常生活记录下来，为此他拍下二十万张儿子成长过程的照片，拍坏了五台照相机。
　　老得还专门为儿子建立了一个博物馆，从孩子出生的第一双鞋、第一件玩具、学习笔记、试卷、毕业证书、各种获奖证书、奖杯等等分类陈列
　　大数据表明，单亲家庭成长的孩子心理不健康的比率远远高于正常家庭的孩子。
　　其实，孩子的心灵扭曲早在他们夫妻离异，就已经埋下伏笔。倾巢之下岂有完卵？有高学历，高素质的老得，连家庭破裂对孩子将造成多大的伤害难道不知道？
　　父爱能取代母爱？加上父亲畸形人格，怎能培养人格健全的孩子？
　　为了迎合公众，更为了获得人们更多的赞助。父子俩必须以最佳的状态进行表演，力求给粉丝们塑造理想化的形象。
　　老得在网上发表了近千篇育儿文章，粉丝达一百多万，成了一个颇有名气的育儿网红，他因此被邀出席各种育儿座谈会，成为宝妈圈追捧的名人。
　　网友说：奇特的教育方式成了他的人设和卖点，获得了很多粉丝和赞美，这激励了他，让他在这条路上越来越远。
　　当然，孩子的人格和心灵也被父爱绑架同行。
　　从孩子出生起，都被人格偏执的父亲当成实现自我价值的试验品，让孩子失去了最天真，最真实，最快乐的童年。
　　在长达18年的育儿过程中，父亲偏执的人格，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这是否意味着一得也同样经受了18年的精神桎梏？
　　四、被高高托起的神
　　在一得展览馆，晒出的都是儿子的优点，而不是缺点。
　　然而，任何东西都是一分为二的。有多少阳光，就有多少风雨。人有多少优点，就一定会有多少缺点，而且优点越突出，缺点越突出。这似乎是任何人都逃不过的对立统一规律。
　　可是一得的缺点在哪？
　　没有呈现在公众面前的缺点恰恰才是最可怕、最致命的。
　　学习恍如战场。战场没有常胜将军。独领风骚的学霸，必然也会遇到挫败和情绪低落的时候。然而，被高高托举的一得，只能成为众人仰慕的偶像，哪怕内心激情澎湃，哪怕天崩地陷，也得装模作样的笑着面对。
　　不仅被学校视为标杆，父亲给他精心打造的博物馆更是让他没有退路；即使内心波涛汹涌，也无处释放；纵然内心多么委屈和无奈，可父亲在他眼中高大伟岸，尽善尽美，又岂能把气发泄给父亲。
　　五、爱得令人窒息
　　被推上神坛后，是高处不胜寒；被父亲关注的背后，是无处发泄的郁闷。
　　张一得自杀后，张岳给一得的同学写了一封信，《致埃默里大学Dave的同学们》，里面有几句话，也是令人费解的，或者说是超出常情、常识的。
　　张岳在这信里说，张一得12岁的时候，曾经给父亲写过一封信，信里说：你要学会对我sayno。我回他，儿子，估计爸爸这辈子，是学不会这个了。所以，他一生中所有的决定，我都是无条件地尊重、认同，接受，包括这一次，他最后的这个决定。
　　记得几年前，一位重度抑郁的孩子告诉我：他是被家庭的溺爱给压垮的。
　　孩子要求父亲对自己说不，是否已经感到如山一般的父爱对他构成压力？
　　如果父亲能享受自己的快乐，比如找个女友一起生活，孩子或许会轻松得多？假如父亲对孩子saynon，也许孩子就不会背负沉重的精神枷锁。这种日积月累的精神重负，让孩子不堪承受，继而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六、失去母爱，万箭穿心的痛
　　学业的繁重，加上心灵的苦闷无处发泄，就像一只不知疲倦的战舰，在战场上日夜不停地拼杀，却得不到替补和修整。还能坚持多久？
　　究竟是什么事让孩子遇到过不去的坎呢？
　　笔者不敢臆断，但一得一岁就失去母爱，这是事实。
　　作为一个单亲家庭成长起来的孩子，不管随父还是随母，都少了阴阳互补。一得的父亲做得再好，也无法取代母亲在孩子心灵中的地位。
　　在聊及这个沉重话题时，多年来默默关注留守儿童和单亲孩子的乡村教师朱利深有感触地说：
　　孩子最幸福最有安全感的就是需要母爱，他们小的时候不管男孩女孩都会向妈妈撒娇，耍脾气、耍赖。如果没有妈妈，很多的心里话无处诉说，这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内心也无法接受命运的不公平，而产生自卑心理。只有妈妈的柔软细腻和关爱能让孩子的情绪得到充分的释放和满足。
　　缺失母爱的孩子会嫉妒别人有妈妈，因为这是他的痛，无处可说，更知道无法重来，除了继续的努力，更多的是抱怨、嫉妒、自私、自卑、内向。假装强大，不需要，其实是恐惧、缺乏安全感。内心既渴望拥有妈妈的怀抱，又恨‘妈妈’这个称呼。
　　生活中再美好的事情对于他来说也是有遗憾的、不重要，没有色彩的、无所谓的。这样的孩子很懂事，但是内心真的很累很痛苦，没有一分一秒真正的幸福快乐和满足。
　　孤独、无助、恐惧、嫉妒、对妈妈的爱恨交加，刻骨的思念和幻想，这些情感都会发生在一得身上，而且刻骨难解。
　　笔者也是一岁丧父，虽然长辈们说我父亲如何如何，但我毕竟没有记忆，所以对父亲没有恨，只有无尽的思念。只要听到别人叫声爹，我的眼眶就会湿润。我曾无数次幻想过父亲有一天突然来到我身边，哪怕落魄而归，只要一睹父亲天颜，此生心无憾。可是，没有可是，父亲早已离开人世。
　　我想一得也有同样的情愫。但我与一得不同的是，我可以通过文字向世人倾诉自己对父亲的思念和爱恨。
　　而一得却不能。他无处可诉，也不敢说出来。因为他是被高高托起的阳光、刚强、自律、善良、孝顺、富有爱心、积极向上的偶像。
　　父亲越是对他好，越会渴望自己的妈妈。这种刻骨的思念，没有任何人能够帮他解决，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特别功成名就后，对妈妈的渴望就会更加强烈。对母亲情怀是孩子永远的伤痛。
　　七、流星陨落
　　一方面怀着对妈妈的刻骨思念，另一方对妈妈狠心抛弃他的愤恨深深交织在一起，折磨着孩子幼小的心灵。
　　然而，这些脆弱的一面不会展现在公众面前。
　　父亲也不会把儿子的缺点、弱点展示给人看，展现的只有百分百的健康，阳光
　　何况孩子也不敢向父亲倾诉对母亲的思念，因为他怕戳痛父亲。
　　如此一来，一得的弱点或负情绪就没有表达的机会。
　　隐藏、隐忍不发，痛苦地享受父爱，违心地接受公众给他带来的各种赞美。如此超负重下成长的一得，心灵必然扭曲，成为一个失去灵魂的躯壳。
　　这种被压制的能量，最终会在一天打破平静，摧垮了他的理性防线，患上抑郁症也就不足为怪。
　　但为了老得育儿有方的完美形象，父子俩必须守口如瓶。
　　然而，在小范围内，一得并没有隐瞒自己的病情，而是及时求医，但没有得到有效的治疗。
　　抑郁症不是绝症，只要得到正确的心理干预、社会支持和药物控制，完全可以走出来的。
　　可是，医院或心理医生没有帮助孩子正确认识抑郁的原理和心理规律，没有帮助孩子正确管理抑郁情绪，以至于孩子想凭自己的主观意志力压制和堵截内心深处涌出的抑郁情绪，这无异火上浇油，推波助澜。
　　不妨设想：如果从正面去堵截波涛汹涌的黄河，结果会是如何？
　　自认为靠硬抗、坚强、负重就能抵御抑郁的冲击，错！大错特错！
　　古人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老得固然有错，但情有可原，而一得自己呢？
　　孩子只有18虚岁，还是未成年，但以他的智慧，应该懂得疏而不堵，道法自然和大禹治水的典故。
　　一颗闪烁的流星就这样陨落了！它在夜空划出一道绚丽的光芒，却留给人们长久叹息。
　　育儿是一门学问，也是当今谈论最多的话题。
　　偶像和标杆在一瞬间崩塌，育儿粉丝们的内心一下子无法接受这种改变，失落、痛心、震惊
　　但愿张一得的之死，能唤醒国家对抑郁症治疗模式和方向的深刻反思；
　　但愿张一得之死，能唤醒千千万万望子成龙的父母的回头。
　　八、我的思考
　　张一得事件，与我最近接二连三接触的案例如同一辙，只不过，张一得走了，更多的孩子还在重蹈他的覆辙。
　　01hr爱会给人带来欢愉，也会带来压力，甚至造成窒息。
　　当代中小学教育，最需减负的也许不是学生的功课，而是家长的溺爱！
　　父母为什么不让孩子干些力所能及的活？你不知这其实是帮孩子最好的减压！
　　你想把孩子你把孩子高高举起，当祖宗供起来，你是有目的的，你想让他为你长脸，为家族争光。
　　你想设计孩子的人生，你在侵占孩子的独立思想，左右孩子的人生，架空孩子的心灵！最后的结局，要么就是背叛，要么陨落。
　　对孩子，该骂就骂，不要凡事不敢触碰。
　　即使你发自内心的善意赞美，也不要让孩子识破你的企图。
　　不怕紧张，注意身体，好好读书这些看似鼓励关心的话，都会给压力下的孩子带来不安，无形中把他放到火上烤，让孩子非常难受，压力非常大。
　　02hr叫我做点事，干点活吧。虽然情感上不愿意，但我会认为你没有对我施加学习压力，让我心里会好受些。这是孩子发出的心声。
　　不要在乎，考不了算什么。言下之意，不就是让孩子更加在乎！在乎他的成绩。
　　不错，最近你的学习越来越好了！这些赞美孩子的话，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在表扬或赞美对方之前，要考虑好你的策略。
　　当你在表扬别人的时候，孩子就会解读你是不是想骗他？他对你的故意奉承和故意赞美会多加考虑，甚至让你的好意弄巧成拙。
　　也就是说，很多时候，家长越是说赞美的话，顺耳的话，孩子越会解读家长是居心不良，继而排斥和反感。
　　03hr反而，你骂他，哪怕是骂得很难听，虽然让孩子心里暂时很难受，但从长远看，反而有利于孩子。因为刺耳的话，当时听起来很生气，甚至孩子还会恨你，但孩子心里却不会添堵。
　　换句话说，孩子对父母的恨，要比对自己的恨所致伤害轻得多。
　　我都是为你好！这样关心爱护孩子的话语，犹如给人温柔地一刀，让孩子的愤怒或怨恨无处发泄，无处出气。
　　本来生气是好事，至少不会让坏情绪压抑在心里，就像高压锅，一旦被堵死气孔，后果会如何？
　　长痛不如短痛。被父母责骂，孩子的心里肯定很难受，但可以让孩子把的愤怒的矛头指向父母，这样可以让孩子过后好受。
　　大智慧的父母会在孩子面前经常犯错，甚至让孩子觉得你在无理取闹，让孩子觉得父母也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
　　04hr不难理解，面对一个不讲道理的父母，孩子心里会感到更加轻松，虽然一时半会还在生气，但孩子却不会往心里去，因为孩子爸妈不讲道理，自认为要比父母强，这样就不会自我攻击。
　　反之，面对一个头头是道的父母，这让孩子感到无所适从。明明知道父母讲的都是道理，而且都是为他好，可是自己却很难受，怎么办？怪谁呢？怪父母吗？不！恨谁呢？恨别人吗？不！只有把怒火攻向自己。
　　你指责孩子，比你处处让着孩子，要好得多。虽然孩子会奋起反击，甚至记恨你的指责，但会激发孩子表达自己的情绪。
　　只有让孩子怪你，孩子才不会怪自己。只有让孩子生你的气，甚至让孩子恨你，孩子心里压抑的怒火自然就会攻击你。
　　如果你做得完美无缺，一旦孩子心里有了无名火，自然就会无处发泄，怎么办？只有一次次攻击自己，恨自己没有用，恨自己对不起家人，对不起爱他关心他的家人，怒火攻心，这是多么可怕的事。
　　抑郁症不就是这样吗？当然，仇恨别人也容易导致极端行为，比如杀人或者自杀。
　　例如，考上北大不久就自杀的学生，就是为了报复自己的妈妈，就是为了释放自己积压已久的愤怒。
　　只有真正无视孩子学习和身体等方面的情况，孩子才会自我调动内在动力。因为父母不在乎他的前途，孩子就得自己在乎自己啊，父母不喂饭给孩子，孩子饿了自己就会吃啊。
　　05hr父母的过度付出，究竟会对孩子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正如朱老师所说：现在的孩子真的太难了！孩子宁可父母掌刮两个耳光，也不想被温柔地捅一刀。
　　是啊，孩子被家长打了，可以喊冤，可以反抗和申辩；而家长的过度迁就和溺爱，会让孩子心中的委屈无处伸冤，无法反抗，只有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张一得事件后，很多孩子都在网上留言，讲述父母的过度付出，给自己带来的种种压力，愧疚，抑郁，甚至很多孩子因此想到了自杀。
　　心理学家马卡连柯说：为了孩子，可以牺牲一切，这是父母送给孩子最可怕的礼物。
　　心理学家克莱尔说：真正的父母之爱，不是对孩子恒久的占有，而是一场得体的退出。
　　06hr中国人总是喜欢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在妈妈圈里，老得育儿失败的教训是深刻的沉重的，让许许多多望子成龙的爸妈感到齿寒。
　　接着，爸妈又会做些什么？崇洋媚外又会盛行？或者复古思想回潮？
　　须知，现代人和古代人，中国人和西方人，是不同世界的类型。育儿必须结合实际情况，因材施教，才能达到目的。
　　昨天下午我跟一家三口就育儿问题进行了座谈，最后达成共识：
　　孩子愿意好好上学，父亲也表示不再指手画脚，不再给孩子提希望两字，把学习自主权完全归还给孩子！
　　作者简介：
　　袁运录（笔名：恨若秋水）
　　认知心理学家，口吃研究专家，情感心理作家，秋水理论创始人。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中国社会心理学会会员。
　　上饶市心理咨询师协会副会长，余干县关工委青少年心理辅导中心副主任。（图15）
　　1988年研究心理学，并创立秋水理论（又叫黄河理论）。
　　2006年起以恨若秋水的笔名在《中国心理与健康》杂志、中华网、凤凰新闻、知乎等媒体发表上千篇社会心理研究和实践文章，并接受过十几万人次心理困扰者的求助和咨询。
　　研究方向：强迫、口吃、抑郁、焦虑、失眠等神经症和青少年心理创伤。
　　代表著作：《情绪管理学》《口吃原理与康复》（江西教育出版社）。
　　正在出版《强迫症原理与康复》（江西教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