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作家刘莉萍作品过年，吃饺子

　　过年，吃饺子
　　过年，要吃饺子。
　　小时候过年，女人们三十下午就开始和面、剥葱、剁肉。晚上其他事忙停当，一家人围坐一起，擀的擀，包的包，个把小时，一大屜一大屜饺子就像参加国庆大阅兵的海陆空军人，整装待发，只等初一清晨在沸水里翻腾、打滚，然后被囫囵吞咽，附上财源滚滚、大富大贵、圆圆满满、甜甜美美等文化符号。
　　五六岁，我的角色是搬运工。妈妈擀饺子皮，我把擀好的运到方桌，让奶奶姑姑她们包。小孩子对所有未知皆充满好奇，看到妈妈抓了三四个面疙瘩过来，短擀杖转悠几下，几张饺子皮如花苞般绽放，而且中间厚四周薄，就想尝试。妈妈很情愿满足我，趁空教我，让我左手转动扁平的面疙瘩，右手从面疙瘩边向里滚动擀杖，不一会，圆圆的面片就成了。后来，又好奇奶奶和姑姑都是把饺子皮放在左手前半部分，右手用勺子挖一疙瘩馅放在皮上，为啥捏出来的饺子，奶奶的像簸箕（馄饨状），姑姑的像金元宝。奶奶和姑姑唠着嗑包着，猛抬头瞅见我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她们的手，便动作慢下来，给我示范。奶奶还说，娃，好好学，会做家务长大了才能嫁个好人家，不被婆家低眼下看。
　　现在想来，大人都是阴谋家，利用孩子的好奇和幼稚，把搬运工培养成擀皮的，包饺子的，然后让他们长大后各自独当一面。可我始终没有学会妈妈一次擀几张皮，曾戏谑母亲保留绝技，母亲说我从小性子毛毛糙糙，教不会。长大后，常埋怨奶奶，什么会做家务能嫁个好女婿，明明灵人是笨人的奴隶吗。这不，身边亲友戴个二尺五：萍娃能干，做饭也好吃。别人的话还没搁凉，我就开始张罗买菜做饭，七拼八凑个几凉几热，配上一壶小酒，三五众，七八群，大吃大喝。婚后想，明儿生了女子，不让她学做饭，长大了就不用当奴隶。后来生个带把的，又希望别家女孩小时好好学本事，将来总会有其一个给儿子当奴隶。
　　看来，耍阴谋那套是遗传的。早上六点多，窗外鞭炮声声，卧室酣声时长时短。我一骨碌翻起来，刷牙洗漱，取出昨晚和好的面团，揉、揪、擀、捏，井井有条地忙碌。突然，脑际里一道亮光滑过。我火速窜进书房，从笔筒里挑出三枚硬币，用开水反复烫过，连同肉馅放饺子皮上，捏出三个稍微特殊的花边饺子。剩余的时间，边包边盘算，怎么让老公和儿子吃到惊喜，吃出快乐。
　　包好饺子，分成三份，唤两主子起床吃饭。我先把包括三个特殊饺子的两份下到锅里，想着让他两先吃，我吃第二锅，花就会准确无误地落他们碗里。想着，一阵窃喜。正煮饺子，他两来到厨房，老公说怎不一锅煮完，我说饺子太多，一锅煮不了。老公打量了满锅里扑腾的饺子，说锅里够吃，剩下的冻起来。我心里慌慌的，担心阴谋无法得逞，一再强调三人分吃量少，吃不够。没想到一向和我联盟的儿子突然倒戈，附和着说刚起床吃不了多少，一锅就够了，一家人，一起吃，一辈子。
　　我势单力薄，只好缴械投降。盛饺子时，使劲睁大眼睛，找寻那三个特殊的饺子。可惜老妈把我生的眼睛太小，还是天生近视眼，从来达不到扇着黑亮亮的大眼睛赚些回头率的目的，更做不到在满锅上下跳跃扑腾的白鸭子里找出白天鹅，只好望锅兴叹。最后，干脆眼睛一闭，信天由命，用漏勺捞了三碗，一家人坐餐桌旁准备大朵快颐。
　　因了心里有鬼，看着他们大口嚼食，在心里反复叮咛自己，吃慢点，吃慢点。正嚼着，咯嘣，口里发出脆响，一枚硬币被我幽幽地吐出来。老公一看，大笑：你妈是最有福气的人呀。话音刚落，又听到咯嘣一声，又一枚硬币落到儿子手心。老公吃得有点小心翼翼。吃着问我，包了几个，三个吧！听到我肯定回答，儿子把碗里剩余的饺子一一戳烂，毫无收获后又吃起来。老公略一沉思，把碗里饺子一股脑倒进我碗里，说刚起床没食欲。而我知道，第三个包着硬币的饺子又落在我碗里了。可真应了那句聪明反被聪明误。想耍阴谋的，最终被阴了。
　　这时，我才真正理解了小时候，妈妈一次次的阴谋诡计。那时大年初一，爷爷奶奶和我姊妹三吃饺子，都会不经意地吃出硬币，吃出水果糖，却从没见过妈妈和爸爸吃出过这些。原来，他们把所有的好运，所有的福气，所有的甜美，上送老人，下给儿女，唯独没想过给自己。
　　简简单单的过年风俗里，承载着隆重的情意、厚重的文化，无限且无价呀。记得稍微懂事，问爷爷，为啥过年初一吃饺子，不能变变花样，吃其他吗？爷爷说，这是传统呀，传统不能丢。我又扣死理，这个传统为啥偏偏是吃饺子。
　　爷爷是过去七年制学校教初中的数学老师，教学有方，不苟言笑，学生叫他黑脸，见了爷爷跟老鼠见了猫，比见了校长都害怕。可我这个长孙女就是敢摸老虎屁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别人都在忙碌，我缠着爷爷上演十万个为什么。爷爷坐在堂屋方桌旁木椅上，给我讲了一番过年吃饺子的来历。那时我似懂非懂，后来又道听途说一些，渐渐懂得了这个习俗的衍生过程。
　　据说，按古计时法，年底除夕这一天为交子，是新旧交替的一天，要举行一些仪式来辞旧迎新，饺子谐音交子，春节吃饺子慢慢成为习俗。这习俗明代出现，清朝固定了下来。所以，老早讲究饺子在除夕夜零点之前包好，等初一才可以吃，有庆祝团圆、吉祥如意的内涵。也有一种说法，说三国有一种食品，形状和吃法类似于现在的馄饨，因其外形类似牛角羊角，宋代时起名角儿，再后来形成有身份象征的食字旁饺子。不管哪一种说法，都是中国文化底蕴的彰示和呈现，都有远古悠长的历史渊源，都要保留和传承。
　　当然，过去人对吃饺子很是期盼，还有一个原因是物质匮乏。一年到头，家里不来客人是见不到饺子面的，煮馍（素馅饺子）都不能常吃到，更何况吃肉疙瘩（肉馅饺子）。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常常变着法儿吃，研究出五花八门的馅，捏出翡翠饺子开口笑七彩缤纷，却没有了往昔口舌上的快感，更不要说精神的慰藉。这一传统节目的保留，纯粹就是给新春佳节一种仪式感，给传统文化一种敬畏感，给春节大团圆一种幸福感而已。
　　试想，忙碌了一年的人们，过年了，全家人聚在一起，擀皮的、调馅的、包饺子的，手里忙活着，热热闹闹地拉家常，多么温暖温馨啊！等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饺子出了锅，笑闹地吃着，甚至算计着，顿时，一年的辛苦都被这幸福融化了。
　　过年，吃饺子就好！人都盼着呢。
　　作者简介
　　刘莉萍，女，中学语文高级教师。陕西省编剧协会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渭南市作协会员，渭南市诗词学会会员，临渭区作家协会副秘书长。《蝶语兰心》版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