氓

　　一、我等着你来给我提亲
　　我是十七。我是一好姑娘，我晓得，我是一漂亮姑娘，我也晓得。嘻嘻，这不，我家氓哥哥前几日见我，说要给来我家给我提亲啦！
　　氓哥哥待我最好，我最是喜欢他。
　　我每日采桑叶的时候，他总是在路边看着我。氓哥哥的眼睛那么亮，里面就只有我和桑树叶子。
　　我每日穿着红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地来采桑叶，很乐意氓哥哥这样看我。我想大概在氓哥哥眼里，我的眼睛也是亮的。
　　你瞧啊，我的眼睛里连桑树叶子也没有，就只有我的氓哥哥呢！
　　阿爹和阿兄知道我喜欢氓哥哥，很高兴。全村人都知道，氓哥哥会念书，可厉害了！
　　就是隔壁的阿莫不怎么正常。
　　阿莫有几日没出门砍树了！
　　阿莫我大了两岁，是帮人盖房子的。不盖房子的时候，他就砍树。哼哼，我家的桃树都被他砍啦！虽然那株桃树不结果子，但是花开得可漂亮啦！
　　自从阿莫砍了我家那株桃树后我就不想理他了！虽然他拿桃树芯做了把梳子送给我，我很喜欢那把桃梳，我也还是不想理他！
　　呜呜，人家本想今年春天可以戴着娇红的桃花去采桑叶。
　　虽然说，我今年没带桃花，氓哥哥也很喜欢我。
　　可是，我想着，若是我戴了桃花，定能把全村的漂亮姑娘都比下去。氓哥哥肯定会更加喜欢我的！
　　说了不再理他了，阿莫不再砍树的事我可不想管。
　　我拿着桃梳照着铜镜认认真真地给自己打理头发，羞羞地给自己梳了少妇髻。
　　我在铜镜里看到了梳着少妇髻的自己，美美的，我想我家氓哥哥也是爱我这样子的打扮的。
　　怕阿娘进来看见骂我不知羞，我又将发髻解开来，乖乖地梳成少女妆。
　　哎，氓哥哥，我在家里等着你来给我提亲呢！你快些来才好啊！
　　二、氓哥哥来我家提亲
　　氓哥哥十五日来我家提的亲。
　　他走在最前面，青青的衣领被风吹起来，很是文雅。
　　氓哥哥的阿爹在后面赶着马车，上面装了好多匹漂亮的花布。马车后面，氓哥哥的阿弟赶着两头羊。
　　媒人红线阿婆说，我这是整个村庄里，聘礼最丰厚的姑娘，以后嫁到氓哥哥家肯定是招人疼的。
　　我心里禁不住的欢喜。想着，我的氓哥哥是极好的人，定会疼我的。
　　我阿爹和阿兄也和高兴。让阿娘做了好多菜，留氓哥哥还有红阿婆他们在家吃了饭，大家商量了下，说九月初八是好日子。
　　当晚，我就给自己缝起嫁衣来。
　　我用的双面绣，绣了好多桃花，想了阿娘的交待，又脸红地绣起了鸳鸯。
　　阿娘催我熄灯的时候，我的交颈鸳鸯才绣了一只。
　　我听阿娘的话熄了灯，可是我睡不着啊。
　　十五的月亮那么圆，那么亮！我爬起来，打开窗户，就着清亮的月光，坐在窗边，一直绣到半夜。
　　关窗的时候，我看到阿莫坐在我家院子里的那株被他砍了的桃树留下的桩上。
　　他坐着，背挺得好直。
　　我想这个呆阿莫肯定又是酒喝多了，赖在桃桩上看月亮不肯走。
　　唔，留氓哥哥他们吃饭的时候，阿爹去隔壁把阿莫也叫来陪酒了。
　　阿莫闷着头不说话喝了好多酒。阿爹心疼他的酒，说下次不叫他了。
　　阿娘说我出嫁的时候要邻里大家都来热闹热闹，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
　　阿爹说，知道了，下次还叫上阿莫！一脸不情愿。
　　哼哼，这个臭阿莫！真是便宜他，能白吃我家两餐饭！
　　三、我是氓哥哥的新娘子
　　日子过得又快又慢。
　　九月初八紧紧晃晃地来了。
　　我穿上了我的大红嫁衣坐在镜子前，阿娘给我梳着新娘妆，红阿婆在一旁说着一生相伴、幸福长安之类的吉祥话。
　　外面喜炮的声音传来，还有孩子们的欢呼尖叫。
　　我知道，是我的氓哥哥来接我了。
　　心里忍不住欢喜。
　　拉着阿娘的手，我说：阿娘，你别担心我呀，我和氓哥哥会常回来看你和阿爹的！
　　阿娘红了眼，哽咽着，却骂我：别说浑话，只有被休的女子才会回娘家。
　　我一边帮阿娘擦眼泪，一边劝她：阿娘，你放心好啦，我会和氓哥哥好好过日子的，一定不会回来看您。
　　阿娘的眼泪不知怎的越擦越多，我也哭了。
　　我觉得自己今日把一生的眼泪都哭尽了。
　　我要离开爱我疼我的阿爹阿娘，对我不怎么好的阿兄，院子里的桃树桩，还有，我的家。
　　我穿上了大红的嫁衣。
　　我今后就是氓哥哥的娘子了！
　　氓哥哥进房来牵着我的时候，我已经哭好了，阿娘又帮我补了妆，我还是娇俏美丽的模样。
　　我的夫君，我的氓哥哥，他今日穿着新郎服，挺拔又俊朗。
　　我们拜了堂，我们喝了合卺酒，我们做了又疼又舒服的事。
　　氓哥哥在睡前说：十七，你穿红嫁衣的样子很好看。
　　我觉得我的氓哥哥是天底下顶好看的人，就算他现在只穿着里衣，也比那些王侯家的锦绣公子好看百倍。
　　如实对他说了我的想法。
　　氓哥哥按住我在他胸前乱蹭的头，轻笑骂道：十七，你真不知羞。
　　我是这般高兴。我多喜欢氓哥哥叫我的名字，和别人叫的都不一样。
　　氓哥哥叫我十七，温柔又缱绻。
　　我是氓哥哥的娘子了！
　　我们也会有宝宝！
　　我们会有幸福又美满的家！
　　四、我有时候会觉得累
　　我要早起挑好一天的水，烧水供婆婆洗漱，煮早饭，伺候婆婆用早饭，洗碗，洗一大家人的衣服，扫地，捡柴，择菜，下地做农活、做午饭、、、、、、
　　从来没想过，我有天也能做这么多事情。
　　有些想我阿娘了，我现在知道，阿娘真的很辛苦。
　　我以前在家的时候，春天和夏天采采桑叶，秋天在院子里摘柿子，冬天采白梅上的雪瞒着阿娘偷偷和阿爹煮茶喝。
　　那时以为这样就是过日子了。
　　唔，好羡慕有阿娘在身边的自己。
　　婆婆好像不怎么喜欢我，我再怎么伺候她，她也不笑，也不应我的话。我做错了事情，她就大声骂我，说我无用。
　　我哭了她就骂得更大声，那一双黑少白多的眼珠盯着我，我都不敢哭了。
　　氓哥哥近来整天在书房看书，很晚才回来，大多时候我都睡了。
　　我觉得氓哥哥不像刚结婚的时候对我好了。
　　那时他会帮我帮我梳头，也会帮我挑水，会和我一起做饭，一起下地干农活。他说十七，你做什么我都陪着你，我定能护你周全。
　　我有时候会觉得累。
　　但是我想着，我和氓哥哥以后会有宝宝，我们会自己有个家，我会过得很好的。
　　今晚氓哥哥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靠在床上等他。
　　我说夫君，我们说说话吧。
　　他说今日读了许多书，有些倦了。
　　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说给他听。
　　我想说氓哥哥，你怎么不太理我了。
　　我想说婆婆和我相处不怎么好，你知道婆婆喜爱什么么。
　　我想说我想我阿娘和阿爹了。
　　我想说我那么那么喜欢你，我们能加油要个宝宝么？
　　可是，氓哥哥，你说你有些倦了，你的意思是我有什么话都别说了。
　　五、阿娘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和氓哥哥像是路人一样地在一起生活。
　　我总想和他说说话，给他捏捏肩膀，在他回来的时候，给他一杯茶解解乏。
　　但是这些事都有人替我做了。
　　氓哥哥的大表妹，婆婆最看得上眼的罗罗侄女。
　　我知道婆婆是想着把我休掉，让氓哥哥娶罗罗做娘子。
　　我找了难得的机会，把氓哥哥拉在一边。
　　我说氓哥哥，你是不是打算不要我了，你是不是打算娶罗罗表妹了？
　　我问得着急，眼泪鼻涕流了下来，我知道我这个样子很丑，我看见了氓哥哥脸上一闪而过的嫌弃的表情。
　　我听见他说：我听娘的。
　　然后我的氓哥哥，我的夫君，他便转身离开了。
　　我觉得更累了，我真的想我阿娘了，我还想阿爹和阿兄，我想桃树桩，我还想阿莫了。
　　阿莫还送我桃梳，至少阿莫不会让别人欺负我的，他自己也不会。
　　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不能回家让阿娘担心，我只能忍着。捂着嘴巴轻声哭。
　　阿公说：我们和罗罗家几世姻缘，有意促成氓和罗罗。
　　婆婆说：你若答应让罗罗做妻，我便留你，左右你连个孩子也生不出来。不然我让氓休了你，你从我家滚出去！
　　罗罗说：我和表哥天生一对，你这个破坏别人姻缘的丑女人！
　　氓哥哥的阿弟说：你拿了我们家那么多聘礼，你被我兄长休了，嫁妆是不能往回带的。
　　我只看着我的氓哥哥，别人说什么我都不怕。我到这个家是因为他，即使是再难的处境，只要他开口护我，我都能安之若素。
　　但他依然只有那句话：十七，听娘的。
　　一刹心死。
　　我看着氓，我说：休了我吧，我什么也不要了。休了我吧。
　　他们五个人望着我，不信的样子。我只好又重复一遍我的话。
　　婆婆让氓写了休书给我。
　　氓把我送出家门。
　　我说：氓哥哥，我最后一遍这样叫你了。
　　他说：十七，何必走到这一步呢？你答应娘让罗罗做妻就好，你不用离开的。
　　我没理他。
　　我回家了。
　　阿兄像婆婆一样大骂我无用，阿爹打了阿兄一个嘴巴子。
　　阿娘摸着我的脸。
　　阿娘说：十七，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抱着阿娘使劲哭。
　　大概这一天，我才是把这一世的泪都哭尽了。
　　六、阿莫，你也看月亮麽
　　回家已有小半年。
　　我不去采桑叶了，只是帮阿娘洗洗衣服，做做饭，阿兄背着阿娘和阿爹，总是骂我。我其实不在意的。
　　我只是迷上了看月亮，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打开窗子，坐在窗边看月亮。
　　关窗的时候，我总能看到阿莫坐在我家院子里的那株被他砍了的桃树留下的桩上。
　　他坐着，背挺得好直。
　　我想问阿莫，你也爱看月亮麽？
　　可是我不敢问。
　　阿娘说我结婚后阿莫就继续砍树了。
　　我觉得阿莫继续砍树了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