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串联

　　三、海口见闻
　　一九六七年一月十二日阴
　　天还未亮，我们就出发了，因为此地距海口市的路程较远，担心天黑前无法到达。我们未来及吃早餐（因为串连的学生很多，要排很长的队伍才能买到早餐）。大家只得在外面小店里买了几个馒头就上路了。
　　天气很冷，寒风扑面而来。天色还是黑沉沉的，大家摸着黑前进。
　　开头我们走得很急，象执行任务的急行军那样。路上也有一些队伍，有些还打着手电筒，原来是跟我们一样的串连队。大家喊着口号，高唱着毛主席语录歌曲：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互相激励着向前迈进。
　　到了中午，我的脚步越走越慢了，原来是脚板上出现了毛病。昨晚脚板上挑水泡的地方痛得钻心，但我还是忍耐着跟在他们后面走，这时我才想到步行串连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叶文宏他们看到了，也放慢了脚步等着我，后来也直呼脚痛。于是大家干脆都不走了，横七竖八地躺在路边的草地上。这时每个人都脱下自己的鞋，发现脚板上都有了水泡，于是都拿起针来挑。我看见大家的脸上都有难色，互相诉说着步行串连的艰难。
　　这天我们在路上接连休息了十多次，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开水馒头也吃光了，肚子饿得咕咕直叫，行军的速度大打折扣，天快黑时我们还在路上慢吞吞地走着。照这样的速度继续前进，估计晚上十二点也到不了海口市。怎么办？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放弃步行，拦车到海口市去。这时有一辆客车向我们这边开过来，我们便一齐挤到公路中间直喊停车。司机把车停下来，看到我们手臂上佩戴着红袖章，便把头伸出车窗，招手叫我们上车。我们兴高采烈地挤上汽车，一看，满车都是徒步串连的英雄好汉，于是我们的步行串连便变成了坐车串连了。
　　在车上，我们这些难兄难弟们互相拉歌，取笑打闹，气氛非常热烈。坐在舒适的软椅上，看着在夜色中一棵棵高大的护路林从眼前一晃而过，心中的烦恼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最后，大家忍不住，齐声放开歌喉：
　　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
　　大风浪里炼红心
　　毛泽东思想来武装
　　敢扫一切害人虫
　　敢批判，敢斗争
　　革命造反永不停
　　敢批判，敢斗争
　　革命造反永不停
　　彻底砸烂旧世界
　　革命江山万代红
　　当我们到达海口市时，已经是万家灯火的夜晚了。
　　一九六七年一月十三日晴
　　今天天气转晴。早上醒来，睁眼一看，窗外一片阳光灿烂，寒气一扫而光，心里感到非常惬意。吃过早餐，我们决定到外面去串联串联，顺便买一些串联路上的用品。
　　早在去年10月份我就来过海口一趟，那时国庆节刚过不久，红卫兵大破四旧进入高潮，各地的红卫兵纷纷举办了红卫兵战果展览馆，展示红卫兵在破四旧的辉煌战果。校文革为了学习外地红卫兵的经验，也组织了一批红卫兵和革命师生到海口去取经，参观海口市红卫兵战果展览馆，我有幸参加了这一活动，大开了眼界。
　　海口市红卫兵战果展览馆馆址在市中心解放路的工人文化宫里，规模很大，来参观的人很多，大部分是各地来海口串联的红卫兵和革命师生，也有一些机关干部、工人和市民。
　　展览馆分为三部分，第一馆为红卫兵运动的逢勃兴起，第二馆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第三馆为红卫兵运动震动了全世界。其中第一馆第二馆分别展出了红卫兵运动的发生、发展和破四旧的辉煌战果。在展厅的显著位置中展出了聂元梓等人的第一张大字报和毛主席的【我的第一张大字报】。
　　最引人注目的是第二馆红卫兵的抄家战果，在那里展出了红卫兵在抄家中抄出来的大量珍贵物品，如珠宝珍品、古董文物、玉石翡翠，各式各样的钻石、宝石饰品以及其他奇珍异宝。一般金银珠宝已不足为奇，其中有不少物品的价值无法估量。在这里我大开了眼界，许多东西我从来都没见过。
　　在这里我还看到被红卫兵抄出来的阶级敌人的罪证，如变天账，土地房产的地契、房契。此外，还有大量的蒋介石像、国民党旗和国民党币等。
　　最使我感兴趣的还有被红卫兵抄出来的国民党残渣余孽藏下来的枪支弹药、手榴弹、炸药和东洋刀等物品。在破四旧运动中，海口市红卫兵【官办】司令杨来晶亲自带人骑摩托车到琼海县塔洋公社一个村子里，抄出一家地主分子暗藏在地下的一支黒枪和930颗子弹，这支枪和子弹也在展览馆中展出。
　　据后来统计，在红卫兵大破四旧和抄家运动中，从6月份至10月份，全国红卫兵收缴的现金、存款和公债达428亿元，黄金118、8万两，古董1000多万件，挖出所谓阶级敌人1、66万余人，破获反革命案犯1700余案，从城市赶走牛鬼蛇神达3900多万人。
　　在展览馆里，我遇到了中学同班同学谢某某，他在这里当解说员。谢某某是学校广播站的广播员，能说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和海南话，声调洪亮圆润，是个红五类子弟，被海口市文革办公室借调来当解说员。当时展览馆解说员用两种语言进行解说，大陆人多时用普通话解说，海南人多时用海南话解说。谢某某同学主要用海南话解说。展览馆里来参观的人很多，谢同学的工作挺忙，我同他见面只聊几句就分开了。谢同学后来成了海南人民广播电台著名的播音员。
　　海口市红卫兵战果展览馆的寿命不长，几个月后，海口市发生了派性斗争，海南红总等造反派对红卫兵战果展览馆进行了多次冲击，不久，红卫兵战果展览馆也就销声匿迹了。
　　这次来海口我不再去参观红卫兵战果展览馆了，一来我对它已经不感兴趣了，二来我们这一次是路过海口市，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北上串联，头等大事是尽快联系过海的船票。
　　海口市解放路等主要街道上热闹非凡，到处是拥挤着的人群。街上来来往往的大部分是红卫兵，很多人穿着黄色军装，戴着军帽。他们的胳臂上佩戴着各色各样的红卫兵袖章，其中有些袖章大得惊人，竟有一尺来长，上面印着黒色的红卫兵三个字，他们是大陆来的老红卫兵。很多女红卫兵也着军衣，戴军帽，显得生气勃勃，真有点象红色娘子军的气概。许多人包括女红卫兵都束着宽大的皮带，衣袖挽得老高，走起路来得意洋洋，神气得很。
　　街道上跑着各色各样的毛泽东思想宣传车，大部分是海口市各个红卫兵组织的。车上的喇叭不停地响着，播送着毛主席语录和语录歌曲，还有一些播送着xx红卫兵组织成立的公告。其中有一辆北京牌吉普车，上面挂着首都红卫兵南下宣传队的招牌，异常醒目，前后四个大喇叭不停地响着，纯正的普通话盖过其它的宣传车。车上有两位红卫兵在散发传单，许多人在奔跑着抢传单。我也跑过去拿了几张，一看，都是中央首长的讲话，有陈伯达、康生的，也有江青、姚文元和张春桥的，这些传单印得相当精致，铅印的，不像我们油印的那样乱七八糟。
　　在文化大革命中，我喜欢收藏一些文革传单，尤其喜爱收藏那些文革名人写的文章，如张春桥、姚文元的文章，还有王力、关锋、戚本禹等人的文章，我都喜欢看，把它们收集起来，装订成册，做为珍贵的学习资料。偶尔也看到江青的文章，写得也很好。这些人都是文革小组的成员，在文革中红得发紫，跳得最高。被称为文革小三的王力、关锋、戚本禹到处煽动打倒走资派，不久自己也被打倒了。江青、张春桥、姚文元再加上王洪文，勾结成为四人帮，祸国殃民，10年后也给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但他们留下来的文章却成为珍贵的文革文物。
　　中午，我们在街道小店里胡乱吃了一些东西，又东走西闯地逛起街来。街道两旁新建了许多大字报栏，上面贴满了红红绿绿的大字报，有中央首长讲话呀，北京来电呀，某某某罪行录呀，满街都是，街上的大字报比我前次来海口市时要多得多。
　　大家都没有心情去仔细看这些大字报，只是随着人流在大街上漫无目标地闲游。
　　下午，我们到海口市文革接待站【中山纪念堂】领取明天过海的船票。
　　市接待站里人山人海，都是海南岛各县市北上串联的师生，队伍排得很长很长，我们叫其中一位同学去排队，其余的人就在周围等待。
　　我坐在长椅上无事可做，又没心替换排队的同学，于是借故肚子疼要方便，就跑到外面去散散心了。
　　接待站门外大街上也贴满了大字报，铺天盖地，成了大字报的世界，这下子我倒有心欣赏欣赏它们了，目的是消磨时间。其中有一张铅印的传单吸引了我的眼球，这是一张《国际红卫军中国支队》的成立公告。这个组织的函头比国内所有的红卫兵和其它群众组织都要大，因为它是国际性，中国只是一个分部而已。传单的内容是阐述国际红卫军成立的重要意义和章程，号召人们参加这个组织。公告号召中国人不仅要关心中国的革命运动，而且要关心世界的革命运动。公告鼓动中国红卫兵到外国去进行革命串连，去造帝修反的反。公告号召人们成立毛泽东思想朝鲜支队、越南支队、日本支队、美国支队等，让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插遍全球，实现世界革命一片红。我觉得这个传单很有意义，也想去参加这个组织。但是，这个组织总部设在哪里，有多少人参加，我就不得而知了。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文宏他们出来了，说船票领到了，明天一早就过海。我大喜过望，刚才那个想参加国际红卫军中国支队的念头也就抛到脑后，消失得无踪无影了。
　　晚上我们才回到住舍，一想到明天就要过海到大陆去，大家感到格外地高兴。因为我们长这么大，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海南岛。现在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我们打心眼里感激这个文化大革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