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父

　　自从父母过世以后，已有七个年头没有回老家看看，看看那块梦绕魂牵、生我养我、日新月异，神奇而又美丽的土地和土地上的亲人！这次，事出偶然，要回阆中办点急事，仅管时间绷得弦紧，我还是禁不住抽空去看望了日夜牵挂、与这座城市生死相依的老人大舅父。
　　大舅父住在米粮市街20号。出租车在太平寺古城街口停下，我买了一些礼品，沿着布局严谨，古朴典雅，整洁而又时尚的大街西行，左拐右弯，很快就到了那熟悉而亲切的街巷和门庭。进入左侧大门，跨过藏风聚气，小巧精致的天井，就到了右侧大舅父几十年如一日简陋而又陈旧的卧室。除了墙上挂的军功章、锦旗和中国人民志愿军猛虎连连长英姿勃勃的照片亮色不减以外，室内就一床、一桌、几根凳子，一台小彩电和一些家用什物。原本分给他一套二的新房，他却让给了比他更困难的普通工人！物质上的寒碜，并不意味着他精神上就同样贫困。他曾乐观地自嘲说：只要有酒喝，有电视看，就是共产主义！如今，他已经91岁了。不用说，岁月无情，形容枯槁，行动不便，支气管炎袭扰，白内障作祟，连电视节目也不能看了，但阅历丰富，思维敏捷，除了夏天出去走走，亲友前来探望，整天就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坐着，躺着，咀嚼和回味他一生走过的那些峥嵘岁月和人间的酸甜苦辣！
　　阆苑功臣
　　阆中自古就是川北重镇，兵家必争之地。阆中又是山环水抱，物产丰富，自然景观绝特，人文积淀十分丰厚的风水宝地，有阆苑仙境的美誉。大舅父生在乡下一个并不富裕的农民家庭，从小就给一个同姓旅长当勤务兵，戎马半生。1949年11月解放阆中，除了罗广文、潘文华北上南下，首鼠两端，张皇逃窜的大部队以外，蒋介石的嫡系部队袁团就布防在东城区的白果树。当时，大舅父是国民党警察局的中队长，握有一个加强连的兵力。他对解放军的郝大队长说：只要我在你就在。他们24小时枪不离手，睡不解衣，严密监控着袁团的一举一动。解放阆中那天凌晨，他们以一敌十的威力，很快就消灭了袁团这支蒋介石的王牌部队！为了迷惑敌人，他们又命令部队朝伏暮出，四处运动，剿匪，造成大军压境的假象，确保了一方的新生和稳定。
　　1951年，他又奉命带兵北上，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同美、李匪军展开浴血撕杀，荣获二等功和带兵模范奖旗、奖章。英姿勃勃，威震朝鲜的猛虎连连长转业后，便一头扎进了阆中的城市建设之中。原先，组织上安排他到南部县一个食堂工作，因妻子是丝厂车间主任，家里没人带孩子，又没有请人带孩子的社会时尚，他便放弃了吃皇粮的上等公民生活，自己当保姆，把四个孩子拉扯大，送进学校，又回农村生产两年，才从泥瓦匠开始，历尽艰辛，最终成为享誉阆苑仙境建筑工地的指挥长！直到80岁，他还不辞辛劳，无论寒暑，坐镇工地，县委书记见了十分心疼，下道死命令：老邢，你再不退休，我就要处分你！今日我们看到的悠悠古城、朗朗新貌，有多少不浸透着他和他团队的心血与汗水？！
　　邢台艳遇
　　1954年，中国人民志愿军撤回国内，他部移驻河北邢台市。一天，白里透红，鹅蛋形脸盘上一双丹凤眼，柳叶眉，个儿高挑，年轻漂亮的团部文书下来搜集统计材料，正逢他值夜班。夜色美好，分外安祥。不料，半夜三更，这位豆蔻年华，出身不好的军中美女，突然钻进了他的被窝，抱他，吻他，拉他，要求和他做爱。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白嫩的酮体，温润的肌肤，氤氲的气息，夺人心魄的秀色，确实有着不可抗拒的诱惑！但是，经过血与火考验的军人，有着高度的清醒与自觉的抗拒力，并没有产生烈火干柴的世俗效应。他谨慎地以兄长般的关爱委婉拒绝：他掏出揣在胸前兜里妻子的照片给她看，声明自己不能做对不起老婆的事，不能，也不愿伤害一个白璧无瑕的姑娘！可是，强烈的性冲动使文书不能自已，一定要拉他做爱，嗔怪说：连长，你真傻！连长，你真傻！他明白：美色的诱惑比起铁的军事纪律来，显得多么苍白和危险！要是稍有不慎，他就要受到严厉处分，直至被枪毙！因此，他心生一计，温情地说：等我把门关了来。随即，拉过门，象逃避瘟疫一样逃离爱神，逃到一排，与一排长比肩而卧。
　　哀莫大于心死，精神挫伤是最大的挫伤。那年月，一个出身不好的姑娘，懵懵懂懂暗恋一个英俊潇洒的猛虎连连长，原本没有什么过错。可是，军纪难容！
　　第二天早上，早操之后，大舅父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照常热情安排文书盥洗和早餐，文书却象一朵鲜花昨夜遭到严霜摧打一样，精神委靡，落寞哀伤，两眼肿胀，憔悴不堪，一直睡到八点多钟，洗了脸，饭也不吃，就恨恨地离开了。
　　三天以后。初夜，大舅父查哨，电筒无意间照到文书和石家庄一个高个子保卫干事在营区附近的麦地里做爱！他假装没看见。不一会儿，文书和保卫干事来了。他拿烟倒茶，热情接待，根本没有处分他们的意思。等到他出去安排、查哨归来，二人已经离开。按属地管理原则，立即查找！发现附近一个农民浇地的枯井里有两具尸体。原来，文书和保卫干事自感泰山压顶，罪孽深重，双双饮砒霜殉情。因为文书先喝，喝得多，没有救活，就停尸在连部对门一座破庙里，棺材上放了一盏煤油灯，灯火在风中摇曳，闪烁，哭泣，若明若暗，挺吓人的。零点时分，等他把连队的事情安排妥当，带着一腔复杂、忐忑不安和歉疚的心情，前去看看文书这个敢爱敢恨，强烈追求幸福而命运不济的姑娘！不料，刚一走近棺材，看见脸色惨白、目光忧郁的文书突然坐起来，站起来，跨出棺材，便向他走来，不知是为了要抓住无情的铁石心肠一劈两半，还是要拥抱真爱白头偕老。在战场上敢于冒着敌人炮火带头冲锋陷阵的英雄，今天再怪事面前，却丧魂失魄，掉头就跑，文书也紧紧跟着追了上来，一个哨兵竟吓得把枪都丢了。跑了约有500米左右，恰逢经验丰富的指导员路过，捡起一根棍子横在文书面前一挡，文书便轰然倒地！
　　这是一个尘封了几十年带有魔幻色彩的真实故事。民间传说，是因为猫身上带有生物电，到棺材上去跳过，惊了尸。亲人一到，阴电与阳电相吸，文书还魂所致。
　　谁想到，这样一个英气逼人，又和蔼可亲，坐怀不乱，恪守爱情承诺的人，他的家庭婚姻却累遭不幸：第一任妻子没有生育，病死；第二任妻子却经不起外面世界的精彩诱惑，红杏出墙，感情破裂，离异。从此以后，他便拒绝复婚，也拒绝再婚，与三女儿和第一任妻子捡的小孩相依为命，苦度浮生！
　　好人终有好报
　　天道公平，有付出就有收获。如果说，一个人能够高寿，不仅仅是上天的赐予，还有他勤劳、善良、坦诚和乐于助人的品格所致。那么，大舅父的付出已经获得了高额的回报。他为社会进步、世界和平和祖国的繁荣昌盛献出了宝贵的青春和热血，仅管晚年没有吃皇粮的各类养老生活保障和住套间的宽阔与舒适，他也无怨无悔。他的高风亮节反而赢得了部队、地方领导和群众更多的敬重！因此，街道、公司的领导、同事和街坊邻居，常来嘘寒问暖，为他驱散百年孤独。他既当爹，又当妈，一葩屎，一泡尿，含辛茹苦，把捡来的小孩同自己三个子女一样拉扯养大，让他们都受到良好的教育并成家立业。我在求学时候，他的家也成了我添水、加油、休息的驿站。因此，他又赢得了我们后辈一致的尊敬和爱戴。逢年过节，四个子女都带着全家前来看望他，资助他，给他买好吃的，好穿的，殷殷亲情，其乐融融。特别是与他相依为命的三女儿，对他更是孝敬备至。他自豪地说：一日三餐和治病，我没有想到的她都想到了！
　　东山白塔高耸入云，好人终有好报。如今，大舅父虽已高龄，风烛残年，但他的品格仿佛是阆苑仙境又一座永不消失的标志性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