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指山下

　　（一）
　　两个和尚急匆匆的走在路上，身后各自背着一个花瓶。走在前面的和尚呼着白气，擦着头上的汗但脚步却始终没有迟缓，匆忙地走着。落在后面的和尚走得慢些，一会儿抬头看看太阳，一会儿看看左面的草木，一会儿手搭凉棚看看自己走过的路。走在前面的和尚可能是身上的背带松了，身后的花瓶忽然就落在了地上。
　　后面的和尚喊道：师兄，你的背囊掉了！你怎么不回头看看啊？
　　既然已经掉了，我回头看看又有什么意义呢？你快点随我去见师父！
　　前面的和尚头也不回，匆匆赶路，后面的和尚站在碎掉的花瓶面前惋惜，师兄，这是师父送给我们的，你不觉得惋惜吗？
　　我们是研习大乘佛法，怎么还可以为世间俗物惋惜？
　　难道成佛就不能再有情感吗？
　　是！
　　那我们成佛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成佛！
　　可我觉得是为了成就自己！
　　啰嗦！快些走！
　　前面的和尚越走越快，于是两个和尚越走越远。
　　（二）
　　五百年后。花果山。
　　群猴把摘到的果子都贡献给了猴王，自己却要等猴王吃完才能吃。一只小猴子摘到了一个鲜美的桃子，禁不住在上面咬了一口。在他回味的时候，一个大猴子走了过来：你怎么没有把桃子交给我？
　　为什么要交给你？
　　我是猴王！
　　什么猴王？
　　金猴王！
　　我不管你是金猴王还是银猴王，这是我摘到的桃子，我想吃，为什么要给你？
　　因为我是猴王！
　　我也是猴王！
　　谁说的？
　　我就是我自己的王！
　　你找打！
　　两只猴子就厮打在了一起，因为一个桃子，或者因为一个尊严。
　　小猴子坐在石头上，面朝东海。另一只小猴子走了过来：啊！石猴！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石猴没有说话。那只小猴子说：你每次受了委屈都会来这里坐着的！我妈妈说你好像是不久前从这块儿石头里蹦出来的！那你的妈妈是石头吗？
　　石猴没有答话，眼神落在远方，忽然说道：怎么样才可以打败猴王？
　　啊！你还在想这件事啊！他比你厉害多了，你当然打不过他！
　　石猴沉沉的说：我要比他更厉害！忽然抬起头，冲着大海大声喊道：我要比他更厉害！
　　（二）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石猴和须菩提坐在松树下。
　　石猴说：师父，从石猴出生以来，就没有对我这样好。在花果山，大的猴子抢我的桃子，但我也会把桃子让给比我更小的猴子们吃，于是我总是不能吃到自己想吃的桃子。
　　难道你的存在就是想吃到桃子吗？
　　当然不是啦！
　　那你倒说说你想干什么？
　　小的时候我就想打过猴王，但后来我知道了有大海，大海外面是另一个世界，那我就想在另一个世界里也能够得到每个人的认可，我要与天齐高，我要在我想做的每件事的时候都没有人能够阻拦。！须菩提笑了笑。十年了。
　　师父，你是说你收我为徒已经十年了？
　　须菩提从袖子里拿出一颗桃子，给了石猴。师父，我不要。这是石头。
　　须菩提嘴角上扬，你可知道当初我为什么收下你？呃当初你拿了一颗桃子给我，问我是这什么，我说是桃子。你又拿出一颗苹果问我是什么，我说是桃子。你又拿出一个梨子给我，问我是什么，我还说是桃子。因为我就想要桃子，于是所有的东西都成了桃子！
　　须菩提说道：心中有物，天地万物都是此物，心中无物，天才万物才是本来面目。你还没有看透。
　　石猴挠挠头，说：师父，我没听懂。那你怎么知道我手中的是石头呢？
　　石猴突然笑了起来，因为我刚才看到那块石头是你隔空取物，在地上捡了的！
　　哈哈，哈哈悟空，如果我现在给你一个梦境，你想去到哪里？
　　猴子满眼憧憬着抬起头：嗯三十三重天，凌霄宝殿，斗战胜将军！
　　须菩提抬头看着西方，说道：去吧，那里有人在等你。
　　（三）
　　三十三重天。凌霄宝殿。
　　太白金星颤巍巍地跪在地上：禀告陛下，妖猴不，石猴带到！
　　传进来吧！
　　嘿嘿，我不爱坐船。就自己进来了。石猴已经到了玉帝的金座旁。众仙惊怒。
　　你就是在花果山自称为齐天大圣的美猴王？
　　哈哈，是我是我！难道你以前也跟我是邻居？
　　我可没有你这么好的邻居。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抢了东海的定海神针？
　　不是我抢的！是老龙王说只要我拿得动就愿意送给我的！
　　台阶下的东海龙海惊恐不已，想要张口辩解，却看到了玉帝冷冷的眼神，又闭上了嘴。
　　你看，这样可好，你跟我做邻居，帮我照顾我的天马！
　　呃，我是猴子，不喜欢马。我会七十二变，我可以给你当侍卫！
　　一旁的二郎神握紧了手中的三尖两刃刀。玉帝说：我有二郎神，就不需要你做侍卫了。
　　那我会翻筋斗云，一个筋斗能翻十万八千里，我可以当你的传令官！
　　跪着的太白金星开始了一阵咳嗽。你看，你就是太白传来的，他才是传令官！
　　那我是什么？台下无数个声音都在呐喊着两个字：妖猴。所有人都听到了。
　　只有石猴没有听到。你是弼马温！
　　恩，那好吧，看来我也只能做弼马温了！
　　台下一阵哄笑。
　　石猴穿着马倌的衣服到处游走。他对天庭的一切事物都感到新奇。齐天大圣，哈哈，我终于是齐天大圣了！
　　他看到一个女子站在天河边出神。
　　你的衣服真好看！好像紫色的晚霞！
　　女子看了一眼石猴：你就是弼马温？
　　你也可以叫我齐天大圣啊！
　　如果你真的齐天，又怎么会被压在天下？石猴上下左右看了看，哪里有东西压着我？女子不说话。石猴看到有仙子飞过，问道：她们匆匆来往，是在干什么？
　　蟠桃会！
　　就是吃桃子的吗？可以吃天上的桃子吗？
　　那是只有上仙才能接受王母的邀请，你我，只能旁观。
　　不不不，我最爱吃桃子了！你知道哪里可以吃到桃子吗？
　　蟠桃园！啊～！！！你放开我，你带我去哪儿？！
　　蟠桃园！紫霞看着眼前的这只猴子，仿佛这次的疯狂是她期盼已久的事情。
　　一个天才，就此打破了禁锢。
　　（四）
　　啊？弼马温！是弼马温偷吃了蟠桃园里的仙桃！
　　是我是我！我这是光明正大的吃，怎么能是偷吃呢？！
　　你就不怕二郎神来打你吗？
　　又是三只眼！他打不过我的！
　　二郎神是仙界第一神将，你只是一个弼马温！
　　啊哈，我也是齐天大圣啊！
　　真是一只自恋的猴子。
　　妖猴，我奉玉帝之名前来拿你，还不束手就擒？
　　石猴吐出一颗桃核：就凭你？就凭几个桃子？我自己去跟玉帝说去！
　　不知死活，和你同罪的紫霞仙子已经被被压在天牢了，你还不伏法？
　　紫霞？是那个好看衣裳的女子的名字吗？真好听！
　　放肆！
　　那，你放了她，我跟你去见玉帝！
　　讨价还价，找死！一道金光闪出，三尖两刃刀破空而来。石猴却不慌不忙地闪到二郎神的身后：你看，你放了她，我跟你走！你又不吃亏！
　　你得和她一块儿死！
　　恩，好主意，我带她一起吃仙桃，自然也能和她一起死。但是不能便宜你呀！我们吃了桃子，就让你吃点亏吧！
　　少废话！
　　两条金光斗在一处。天地为之变色。
　　（五）
　　照妖镜。
　　眼前一片白茫茫。像是大雪，却丝毫没有冷气。石猴一个人站在那里，好像天地就剩他自己。他好像听到了声音，转身，看到了一面镜子。里面竟然有两个自己。左面的自己走过来，突然掏出金箍棒，一挥之下势如破竹，劈中了石猴右肩，却再也拿不住金箍棒。石猴第一次感到了恐惧。那右面的石猴却没再动手，只是说：这就是你要做齐天大圣的代价！说完便消失了，好像从未出现。
　　左面的石猴走了过来，捏了捏他受伤的右肩，帮他捡起了金箍棒，说道：去做你想做的吧。紫霞会死，须菩提也不在，没有人理解你，没有人陪伴你。但你已经是他们心中的齐天大圣了。说完就消失了，好像从没出现过。
　　石猴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睛要喷出怒火，但又不知设想何方。他突然倒在了地上，抱着头来回打滚。我不要做齐天大圣！
　　我就是齐天大圣！！！！
　　突然一个声音传了进来：心中有物，天地万物都是此物，心中无物，天才万物才是本来面目。你还没有看透。石猴眼中逐渐清明，叫着师父，师父你在哪里。
　　悟空
　　悟空？
　　悟空
　　师父你在叫我吗？
　　那个声音不断地重复：悟空悟空。花果山，三星洞，凌霄殿，天马槽，蟠桃园，数不清的镜子出现在时候面前。石猴闭上了眼睛，蓦地大喊了一声：破！
　　眼前景象顿时碎成了一篇。照妖镜便碎了，碎片落向了人间成了一个个湖泊！
　　我是孙悟空。
　　（六）
　　师兄，我们都想成佛，却不知自己就是自己的佛。
　　佛只在西天。
　　不，我们就是自己自在的佛。自我圆满，自我修行，佛便是一切，便是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想做的也都只是过眼云烟。师父，那天师父让我们走在他的手掌上，我们走了那么久，都没有走到尽头，你觉得有尽头吗？
　　有！
　　在哪里？
　　在那两个花瓶。师父要我们走的并不是走出他的掌心，而是破。花瓶破了，我们的心也就破了，破除了自己，才是真正的成佛。
　　佛在路的尽头。
　　佛在花瓶碎掉的时候，我们往回看。重新审视自己走过的路，回首，变成佛。佛，也只在着灵台方寸之间。
　　佛在西天，在我的大雷音寺。
　　那我们可以赌一把，怎么赌？
　　赌孙悟空能不能成自己的佛。
　　（七）
　　五百年后。五指山下。
　　悟空，现在我给你一个梦境，你愿意去到哪里？
　　花果山，水帘洞，和小猴子坐在海边唱歌。和紫霞一起吃桃子。
　　这就是你想做的？
　　我想要的是做你们的齐天大圣。自由自在的齐天大圣。只是美猴王的齐天大圣。
　　三日之后，会从东方有一人骑白马而来。你随他去西天大雷音寺见到你早该见到的人。
　　一朵七彩祥云从天空飘在了孙悟空的脚下。
　　我能给你的最大的支持，就是陪你行走。
　　（八）
　　悟空，你为什么总在傍晚的时候盯着晚霞看啊？
　　师父，你不觉得那像一件很好看衣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