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一

　　转眼间已经四十有六，流年过得实在太是匆匆。从考上大学算起至今在大城市已经二十七年。由最初的怯生、露怯到现在的坦然和自然，由最初的长时期的不适应到现在的终于适应和淹没在城市的楼群和人流中。一路走来，地位、生活、亲情、友情、人际都已经发生了太多太多的改变。世事的喧嚣、物欲的横流、为生计的奔波、明争和暗斗，时光不知都去到了哪里。每每静下心来，家乡的老屋和关于老屋的记忆，却不时涌上心头，一幕幕景象、一件件小事、一个个亲人、一份份思念，原来，老屋，承载了自己童年所有的记忆。
　　家乡是在东北的一个不起眼的农村，既没有什么特产，更不通火车。家乡的老屋在小村的东头。三间草房，房前有个差不多2个羽毛球场地大的园子。园子的前边是当街的马路。房屋的后边也有个自家的园子，不大。在后园子的后边，有一口供就近住户挑水的井。
　　在我的记忆里，尽管园子很大，但是从来没有种好过。看到别人家园子里郁郁葱葱，常心怨妈妈为何把小园侍候的面黄肌瘦；黄瓜、柿子为什么迟迟不长大和成熟，看到别人家孩子先吃上了自己急得直流口水？最爱吃的茄酱却总是因为茄子长得慢和结的少而断顿；有的时候，馋急眼了，偷偷潜入园子里，看到黄瓜、柿子或菇娘，不管熟没熟，也要摘下来。当然，未经允许，擅自闯入妈妈限定的禁区，一旦被发现，轻则暴骂，重则笤帚嘎哒侍候。多数时候，以落荒而逃告终。
　　家里孩子多，上学的也多。每天早上，孩子们还在梦乡的时候，妈妈便提早起来准备早饭。难忘的是家里的灶坑因为没搭好的缘故，总是倒呛烟，也加之玉米秸的青和湿，火常常点不着，妈妈引个火和做顿饭，呛得直流眼泪。妈妈因为劳累，心里常常有无名的火。有时她做饭，你去帮忙，她要强，说不用；有时你没去，她可能突然骂人，说都是些个没良心的，连个忙也不知道帮。每天早上背上书包走在上学的路上，火红的太阳正喷薄欲出或冉冉升起，或朝霞满天，或一轮红日，渐行渐近。
　　小学时放学回家（学校离家不远），正是当午，阳光明媚，屋门大敞四开，妈妈捞小米饭，呼茄子土豆，炸韭菜鸡蛋酱，米饭、鸡蛋香飘逸满屋；屋里的收音机里唱着二人转《杨八姐游春》风风火火，屋外院子里，刚下蛋的母鸡嘎达嘎达的涨红了脸；小狗狗看见小主人回来了也满眼激动身前身后撒欢；在野甸子上放养的小猪也百米冲刺般的跑回家来围着妈妈嗷嗷待哺。大葱蘸大酱，吃上它三大碗，然后再日光浴下美美的睡上一小觉儿。每每此时，小猪小鸡小狗也都吃饱了喝足了也加之天气热的原因，各自老实归位消停儿或卧或趴在自觉舒服的地方。
　　晚上放学回家，因为晚饭尚早自己又饿得不行，于是，趁着大人不注意，打开碗架子，摸到大饼子，起来就跑。怕妈妈看到和抓住，非骂即打。左手一个大饼子，右手最好一棵葱，一口葱，一口大饼子，尽管没有酱，干吃有点辣，但是吃着还是挺香。如果是冬天，待遇就差一些，只能偷啃冻豆包了，这需要牙口好和耐心。
　　夏、秋日里，天长。吃完晚饭，左邻右舍，在当街凑到一起闲聊瞎侃。在落日的余晖中，在明媚的月光下、在温柔的晚风里。张家长了，李家短了。谁家大城市有亲戚了，谁家亲戚有什么故事了；道听途说的什么奇闻轶事了；看看谁没有对象了，谁对谁有意思了；谁家孩子学习好了，谁将来可能有出息了；华国锋的天下可能坐的不会太久了等等，反正，大家有的是时间，反正当时交通通讯极度闭塞，大家可以放开说和吹，反正也不上税，也没人较真。可是，大人们你们没注意的，你们不经意间打开了孩子无限遐想的心扉。
　　爸爸是中医大夫，当然是家里的顶梁柱。最辉煌的时候，他一个人挣钱，养活家里10口人。而且还能动不动买点小鱼炸酱或买点大豆腐，尽管如此，别人家里也羡慕的不得了。爸爸和一个叫陈蒙古的先生学的中医，因为要强，常常偷偷学艺和偷偷锻炼自己的口才。年轻的时候，很帅，用农村的土话来说，总是穿的溜光水滑，戴着白手套。在赤脚医生的行列里，他是有头脑、有自己绝招和秘方的。因为他是老大和有一定能力，因而在爷爷奶奶叔叔姑姑的家里也是有威望的，当然在自己家里一度也是说一不二的。最令人痛心的是，34岁的时候，正是他风华正茂、事业正隆的时候，一次年轻气盛在已经喝的差不多的情况下，连喝了三大碗酒，结果人事不省，被同事放在了大队的一个常年不烧的拔凉拔凉的炕上，结果第二天醒来，一条腿不好使落下了终身残疾。
　　当然，也从此终生长了记性，永不再多喝酒，不但自己做到了，而且，从不强求别人喝。来人去戚，过年过节，招待大家时从来都是一句话一定喝好，别超量，也别留量。尽管如此，终身残疾是落下了，而且中年早逝与此也不无关联。所谓一失足成终生恨，再回首时已惘然。遗憾的是，肯定是遗传的原因，也因为事情没发生在自己身上教训不是切肤感受，家里哥几个在成长的历程中，因为喝酒冲动伤心误事也时有发生。
　　因为家里孩子多，父母心眼绝对不偏也是不可能的。尽管手心手背都是肉，十指连心。但是因为三哥四哥学习不好，二哥触倔横丧，不但得不到父亲的喜欢，动辄训斥甚至挨打也是常有的事。最高兴的是，过年的时候，一年当中只有这一天或这几天，父亲对他们阴沉的脸可以展开笑容。尤其大年三十当天中午和年夜的饭，父亲先是每个孩子发一块钱（全是一分二分最大五分的硬币，对常年见不到一分钱的孩子们无疑是一笔巨款，当然也是梦寐以求的）压岁钱，然后主动叫孩子们过来吃饭，主动给三哥四哥夹菜，告诉多吃点。
　　父亲有个规矩：孩子绝不准到外面赌钱。每到年前年后，他领着家里人一起玩，尽管一次输赢几分钱或几角钱，但是大家都是极其认真和投入的，差一点会急眼的。印象最深的是看扑克牌（类似麻将打法），上停以后，他老人家每次摸牌好像使上了全身心的力量，每次抓到手里总是故意停顿一下（让别人着急，因为大家怕他摸到的正是要的牌），然后，突然间身子后仰并同时把牌抓送到自己的脸庞（一是有点近视，二是怕别人看到），同时伴随着一声强烈的期望和呼喊是儿，搂搂脖儿，结果，如果不是自己要的牌，懊恼沮丧的同时，酸葡萄心理把牌拿着送到别人的眼前，绝不是发自内心的不无揶揄的说一声：给你；当然，如果摸到手里的牌，仔细端详看清之后恰是自己和的牌，那就又是秧歌又是戏，也同样是拿着这张牌，挨个问大家认不认识？认不认识？大家有的气人故意说不认识！他马上瞪眼回答，啥？不认识？我这是自摸，而且是卡裆儿（和的是中间牌），然后，就催着大家掏钱掏钱，然后，他老人家就欢天喜地大丰收把钱全划拉自己腰包了。当然，如果牌不顺并输钱了，别人再气他可是不行的，他会急眼的，脸会涨得通红，是真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