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是花,梦非梦 文耿森荣 不能面朝大海,也不去周游世界,只在家里喂马,劈柴,一如既往地关心着粮食和蔬菜,闲来醉望云起,坐看四季花开,是不是可以像海子说的,做一个幸福的人? 恒山东连太行,西跨雁门,南障三晋,北瞰云代,其余脉入蔚后,开分南北二支,与太行山、燕山诸脉相携对峙,将温婉而富庶的壶流河川地围在了中央。如果居高而望,家乡形似一只柳编的箩筐,于是蔚县又别称萝川。由之,可上溯到见证了九朝更迭的千年蔚州,可至于汉魏之代郡,商周之代国。 城是古城,镇是古镇,堡是古堡,悉数八百。堡以镇为中心,镇以城为中心,星罗棋布。几百年来,蔚县人大都如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繁衍生息在这古城堡里,以至瓜瓞绵绵。 堡门高峨雄伟,气势恢宏,巨石为基,青砖作拱,上书修建年月,多属大明大清。木门厚重,铁钉鳞鳞,晨启暮阖,夜半有更。堡墙宽而厚,多为黄土夯积,若有匪盗来袭,可谓森严壁垒。堡内庙高神灵,有求必应,戏楼巍巍,鼓锣常鸣,青石铺就街衢,接连深巷曲径。堡外良田千顷,绿野葱葱,老树细水,清塘肥花,村边或者沟壑纵横,其间自有阡陌相通。黄土里种出来的谷子是金黄的,种出来的黍子做成的糕也是金黄的,人吃得贼饱贼饱,高兴了就喝上一段亢亮亢亮的秧歌调。 其实追寻幸福,关键在于一种心性,在于不爽明日之约。至于面朝大海,至于春暖花开,蔚州大地上你看不尽的,自有无边的花海。 春物竞相妒,杏花应最娇。红轻欲愁杀,粉薄似啼销。阳春三月,每当杏花开放的时节,房前屋后,田间沟岔,或单株傲立,或百亩成林,从箩底儿到箩帮儿,这大大的箩筐里随处都是惹人怜爱的杏花。举目远眺,它们就如同是一抹一抹的浓重的暖云,在艳艳地停泊着,一直错落到环山的脚下。 当然,要是来一场细雨还是最好,漫天飘飞的雨丝会洗去枝条上一春的风尘,催开花儿嫩嫩的羽翼;淡淡的馨香和着天雨的清新,轻轻地就扑入了我们的鼻腔。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漫步杏林间,喧闹在枝头的杏花挤挤捱捱,争奇斗艳,开始都报以羞涩的赧红,很快便打开了圣洁的一缕心香,如棉如雪,如幻如化,春风起处,扬扬洒洒。 在果树的王国里,杏花总是东风第一枝,它们宁可冒着被春寒灼伤的危险,也要向我们炫耀春天的来临;当然,它的脚步如此匆匆,更是为了让种下希望的乡亲父老,早日品尝到收获的味道。农历五月六月,西瓜甜瓜未熟,苹果梨子尚青,只有它,可以给难耐的盛夏带来一丝清凉。那酸酸甜甜的木瓜大杏,木瓜杏干,以及远近驰名的开口杏核,就是藏在杏花深处的一个梦。 十年树木。如今,杏扁已经被打造成了蔚县的支柱产业,是全国最大的仁用杏生产基地,我们勤劳智慧的蔚县人,便是掩映在杏花丛中的一道美丽的风景。 城南四十里飞狐陉,乃太行八陉之一,千夫拔剑,露立星攒,表里紫荆,襟带桑乾,是南下中原,北上晋、蒙的锁钥咽喉。代国悲情,曹彰北征乌桓,杨六郎一箭定三川,八路军明铺大捷歼日寇,历代铁血征战,几番兵家相争。 从沧桑嶙峋的飞狐古道曲折而行登临山顶,可见一片方圆十余华里的高山草甸,今人美其名曰空中草原。从春天到秋天,空中草原要换好几身衣裳,由黄到红,到粉,到蓝,到紫,到白各色的野花次第开放,是一座千壑万峰托举到云端的天国花园。 2003年8月,中国文联副主席冯骥才先生来到这里的时候,空中草原正被一望无际的白色深深覆盖。我低头一看。呀!一种非常独特,似曾相识的奇异的美闯进了我的眼睛。毛茸茸雪白的花,淡黄色球形的花蕊,淡绿色的茎,长长短短如同舞者伸展着胳膊的花瓣就凭着它这种独特的美,不需要回忆,我便失声叫出了它高贵的名字:雪绒花!(引自冯先生《中国的雪绒花在哪里》一文)从此,我们终于知道了中国的雪绒花在哪里,它就开在像蔚县人的心胸一样宽阔的空中草原上! 作为阿尔卑斯山的精灵、奥地利的国花,找到一朵雪绒花就是一种幸运,是值得炫耀的一个珍藏,而在浩瀚的空中草原上,它的出现却近乎于奢侈,远远看去,那就是圣洁而迷人的香雪海,是一片旷世绝伦的人间奇境。 无论在世界的东方还是西方,雪绒花只开在海拔两千多米的高山之巅,如果你也向往它不屈严寒的高贵品质,请记住空中草原的八月,记住此时此地,这里有中国的雪绒花与你相约。 冀西北的冬天苦寒,黄土墙,黄土地,风声鹤唳,滴水成冰。 炕烧得热热的,日头照得亮亮的。闲不住的蔚县人自然不忍辜负大好的时光,这时他们要创作一种花儿,将它贴在白生生的纸窗上,好给过年的家里添点儿喜气。这种花开始都是剪子铰出来的,明朝初叶,有蔚县的先人别出心裁,继之以浓墨重彩,从而形成了特色。大约在一百年前,以艺术大师王老赏为代表,经历代剪纸艺人殚精竭虑鼎力创新,竟将它做到了极致。 粗手大脚的男人支个炕桌,盘腿儿坐在炕头上,下面是蜡盘,蜡盘上是四、五十张订成一沓的宣纸,比着样子,手里握着刻刀,一下一下地刻。刻刀不是一把,而是十八般兵刃,需要以万变而应万变,敛气聚神,刀刀有功。刷锅做饭的女人,却像个文化人似的捉起了毛笔,毛笔不是一支,而是一把,蘸着五颜六色,厾厾点点,添彩增色。 完了,晾干,他们就拿到市集上去卖,撑起大大的亮子。亮子上贴着自己家里所有的花样,花花绿绿一片河里的鲤鱼活蹦乱跳,树上的鸟儿叽喳有声,富贵的牡丹娇艳无比,傲雪的红梅铁骨铮铮,戏里的文臣武将,或儒雅倜傥,或器宇轩昂,戏里的姑娘小姐,或弱柳扶风,或脉脉含情,就连那贫贱的丫鬟看着也妩媚,那寒门的女子瞅着也动人。 星移斗转,尽管今天的窗花已经逐渐脱离蔚州民众的日常生活,但蔚县剪纸基于此,却成长成了一种以构图饱满,造型生动,色彩绚丽,工艺奇特的民间艺术形式,是蔚县最为靓丽的一张名片。它既尊重民风民俗,又注重国学神韵,使之完美融于一炉。2009年10月,以蔚县剪纸为领跑者的中国剪纸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从此贴上了世界级的标签。作为国礼,蔚县剪纸作品还被赠与美国总统、俄罗斯总统,可谓旧时百姓堂前燕,飞入异国帝王家! 正月十五元宵节,春风入骨,无花有寒,但暖泉镇的勇士们却要用一种叫做打树花的绝技,打出满天的银花火树,打出满天的飞光流彩,他们要把花好月圆的人间愿景,变成近在眼前的一个现实。 算起来,这里打树花的历史已有五、六百年,其源起,是因为富人过年有烟花爆竹助兴,穷铁匠没钱,顺手就把烧得红红的铁水泼在了堡墙上,不成想,这泼出去的铁水飞溅而起的铁花,比花钱买的礼花还要夺目璀璨。有此偶得,进而日臻手段,树花的色彩也愈发得绚烂,久而久之,正月十五打树花成了暖泉镇的一个习俗,以之祈求风调雨顺,庆祝国泰民安。 夜色初临,明月高悬,诺大的树花广场上已经是万头攒动,鼓风机呼呼作响,化铁炉的铁水滚烫。树花艺人反穿着老羊皮袄,个个都是虎背熊腰的壮汉,丰富的经验让他们沉静而内敛。手中的柳木勺子也已在冷水里已浸泡了三夜三天。只见一人迅疾地抄起一瓢铁水,旋而就泼向了高高的堡墙,一条火龙瞬时腾空而起,散落了无数星光,把四下里照得几近白昼。你的眼睛还来不及眨一下,另一人已将一个巨大的金瓶砸碎在堡墙上,迸出了万树金花。二人轮番泼洒,繁花竞相开绽,如瀑如骤,似云似幻。 面对原生态的民族的艺术表达,此时所有的语言一定是苍白的,你只有亲眼相见,才能感受那种从灵到肉的强烈的震撼 我们要感谢这一方灵异的土地,感谢这方土地上与传统不离不弃的执着的人群,感谢他们为我们传承下来的这一道视觉盛宴:暖泉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银河一倾天下殊;金龙泻美玉,壮士振臂舞。 蔚县还有一种花,它不惹眼,也不鲜艳,但你不能不说它不美。它的美沉浸在岁月的河流里,它的美积淀在风雨的销蚀中,随春夏秋冬而流转,因春华秋实而灵动。 玉皇阁,释迦寺,重泰寺,真武庙,常平仓,灵岩寺,金河寺,天齐庙,故城寺,玉泉寺,南安寺塔,代王古城,蔚州城墙,暖泉镇西古堡,杨氏先茔碑铭八百古堡,八百庙宇,八百戏楼,高屋建瓴,飞檐斗拱。砖雕、木雕、石雕的雕花艺术,是蔚县作为古建筑艺术博物馆的象征性表达,是曾经的能工巧匠留在蔚州大地上的艺术作品,精湛绝伦,鬼斧神工它们被有心的蔚县人完整地保存到今天,成就了总量达21处、位居全国第一的国保文物大县。 细细看来,柱头有龙头、象头、栏额、雀替,或空花雕镂,或卷云,或海波,或腾龙,或麒麟,或彩绘龙凤花卉;庙堂之上多彩色壁画,千姿百态,栩栩如生;戏楼因地制宜,形式多样,三面观戏楼、穿心戏楼、排字戏楼、灯影戏楼极具匠心与古韵;民居多仿北京四合院制式,更有四进四出,以至九连环大院无数,其上砖雕木雕石雕几乎无处不在,无一不精。 从两百多万年的史前遗址,到鳞次栉比的明清建筑,行走在蔚县古建这个凝固的历史长廊里,时空的浩瀚和先民的智慧,直让我们无言。 杏花,雪绒花,窗花,树花,雕花,今天,心思缜密的蔚县人把它们誉为自己的五朵金花。花儿无疑是世间最美的事物,是昂扬的生命怒放的标识,是人类期盼和拥有美好未来的一个象征。 这个方圆只有百余里的山间盆地不知道曾经感动了哪一位灵性的仙人,竟将这么多的似锦的繁花一股脑地全给了它,给了我们古老而崭新的蔚州。姜夔在《念奴娇》中云:高柳垂阴,老鱼吹浪,留我花间住,看来,住在花间的人,一定是幸福的。生于斯长于斯的蔚州人,陷身于这四季皆有花、无花不醉人的花海里,岂不是一种天赐的福气,分明的梦境? 花是花,而梦却不是梦,因为在建设美丽中国的号角声中,在竞相绽放的五朵金花里,我们的蔚州梦正从昔日的古城堡里走出来,走向更加美丽的中国,走向更加多彩的世界。 因为花遇雨,又是一番红素。 作者简介: 耿森荣,男,1971年10月生于河北蔚县。河北散文学会、张家口市作家协会会员,《长城文艺》签约作家,蔚县文联会刊《雪绒花》杂志编辑。现供职于河北沙蔚铁路有限责任公司。曾在《散文风》、《辽河》、《长城文艺》、《浪花》、《张家口广播电视报》、《张家口文化》、《涿鹿文艺》、《雪绒花》、《蔚州文艺》等报刊发表诗文多篇(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