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消融的雪

　　突然有一天，奶奶收到一封信。
　　那是邮递员从县城捎来的信，信自然是阿宝写的。信上说，爷爷病情有所好转，但还需要一阵子时间才能出院，过年会晚点回去，让你奶奶不要担心。
　　可眼前这位矮小的老妇人怎能不担心。她皱了皱眉，眼里泛起泪珠，浑浊的双眼让她认不出眼前这份白纸究竟是什么，哽咽着后退了几步，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始终没能说出口。
　　她不记得究竟发生了什么，尝试回忆着，最后一次见到他爷俩的背影已是一个月前了吧。
　　恰逢深冬之际。
　　所有的一切都是静谧烂漫的，山头上这座小土屋也不例外。天初亮，朦胧的月色正缓缓褪去，两位老人映射在雪地上的背影被轻轻地拉长了。时常望向星辰点点的夜空，他们在想些什么呢，大概只是清风的香，初更的美。
　　临至年末，他们几乎每天都是这样。桌子上摆着，是孙子阿宝的来信，爷爷识点字，就在油灯下读给奶奶听。他们开心地笑着，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念孤身一人在外打拼的孩子，谁又不望他快些回来呢。
　　爷爷和奶奶变得更有干劲儿了，一个来做，一个去卖。白天，奶奶佝偻着矮小的身子，一步一踏，缝纫机在她的脚下灵活地工作着，一双双保暖的棉鞋纷沓而至。爷爷就夜挑扁担，一步一印，轻衬着雪花到附近的城镇上去卖。爷爷的眼神是明澈的，初清时分，月光被厚重的密云遮挡，他却总能找到归家的路。
　　那是你总能看到的两个小小的身影。一个坐着木凳倚靠在门前，正向着不远处招手；一个肩挑扁担，依旧不舍地向后望去。冬天本应是清冷的，可两位老人温暖着周围的一切，于是雪花也消融了，仅剩下支支片片，无声的飘落着。
　　没人知道，上天为什么会给爷爷开这样一个荒谬的玩笑。
　　阿宝回来的前一天晚上，爷爷摔伤了腰。
　　那一晚，白雪皑皑的世界蒙上了一块灰胧胧的布，暗淡的快要使人窒息。
　　那是阿宝背着爷爷赶往镇医院时的背影。
　　奶奶的鼻子一阵酸楚，但她不敢落泪。旧日温馨怡人的小土屋如今只剩下奶奶一人，她不再多说些什么，只是拿起那块补满了补丁的手帕，默默的擦拭着。再过几天就该过年了吧，老头子只是累了，多休息几天也好。
　　拉开木屉，看着前些日子布鞋卖来的零星的钞票，奶奶笑了，似乎忘记了前些日子受的罪。是啊，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得给孩子买点儿好东西嘞。
　　奶奶变得更勤快了。我可不能倒下，她一直重复这句话。
　　奶奶就堵着气一样，先前做鞋子的活儿她做，爷爷挑担的活儿如今她也做。她满眼都是孩子。
　　只有阿宝知道，信里少说了点什么。
　　那一晚，爷爷病故了。
　　临出镇前，阿宝从医院带走了两样东西，爷爷的骨灰盒和一双破旧的帆布鞋。
　　阿宝赶到小屋时，天上正下着鹅毛大小的雪花。小屋的门是开着的，门旁放着一个木凳。
　　煤油灯只是静静地烧着，没作出一点声响。屋外的雪花温柔的飘落而下，为那口小巧的窗子染上了一层白皙的雾色。奶奶静静地躺在床上，她侧着身子，体态安详，脚上的布鞋一动不动，像是带着她早早地走进了梦乡。
　　两位老人就这样走了，悄然无声。
　　奶奶笑着，临走时，手里紧攥着阿宝写的两封信。窗前放着的，是用一条黄色皮筋紧紧扎着的那沓零钱。
　　安置好两位老人后，阿宝睡在了小屋的那张床上。
　　那一晚，阿宝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小时候出城打拼时奶奶送他的光景。奶奶笑着塞给阿宝一沓零钱和一双布鞋。他仍记得奶奶笑得很开心，像是眼角跑进了沙子。
　　小屋外，静悄悄的。
　　窗外的雪什么时候才能停啊，
　　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消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