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范永兴 秦军又一次站在三道岔口,他观察着沙丘的方位,发现沙丘原来在第一岔口和第二岔口之间,现在却移到了第二岔口和第三岔口之间,整整移动了有五十米之多。按原来沙丘的位置,从沙丘右手直行就可进入第二岔口然后向西前进。可是,自己竟疏忽了这个常识,从已经变位的沙丘右手前进,当然只能进入第三道岔口,这就只能向北前进了。 弄清了原因,秦军沿着沙丘左手直向前,进入第二道岔口,很快就翻上了山梁。这时,呈现在他眼前的除了黑色摇曳的树木外,还有一片片黑白相间的底色。肯定无疑,那是牧民房屋与黑夜交互呈现出的图案。 胡图斯台有五、六十户人家,大部分是牧民。原来,这里只有几户人家,后来,一些分散的牧民无法游牧,政府便把他们集中起来,在这里安家建村。此时,村庄里很安静,偶尔有几声犬吠。秦军很快走过村庄,没有发现部队宿营的痕迹,他想起营长临走前所说的话,部队肯定继续前进了。 部队可能在什么地方宿营呢? 按照部队在这一防区的拉练规律,秦军认为,部队很有可能在野鸡岭宿营,因为那里是这一防区最重要的战略要地,师部的战时指挥所就设在那里,未来几天的战斗、战术演习也安排在那里进行。团指把今晚的宿营地从胡图斯台延伸到野鸡岭是有道理的。 可是,秦军并不熟悉从胡图斯台到野鸡岭的行军路线。部队去年拉练从这儿并没有直接去野鸡岭,而是绕过野鸡岭去了正西方向的大榆树沟。 野鸡岭在胡图斯台的西南方,秦军在观看营长的作战地图时,曾经看到过野鸡岭,两地直线距离也就是七、八公里,可是,这两地中间隔着两座大山,怎么走?秦军并不清楚。 牧民都入睡了,也不便打听,秦军站在村庄的西口,望着眼前一片宽阔的戈壁,陷入了思忖。 微风吹过,眼前的一棵大杨树发出哗啦啦的响动声。 有办法了,下河去! 秦军想起,沿这棵大树向西走,有一条额吉河。这条河发源于野鸡岭,从南向北流入沙漠,胡图斯台就坐落在河道的东边。 秦军没有走过这条河,但他在野鸡岭的这条河谷上施过工,他知道河的走向。按照常理推测,沿这条河向南走,一定可以到达野鸡岭,不过这并不是直道,而是七拐八弯,恐怕至少也得多走七、八公里路。 秦军沿着大树向西,然后向北拐个弯,又向西走下河滩,准备在那里过河。因为部队前年拉练就在那片河滩上宿营,他对这里的地形情况也略知一二。 秦军找到了河边的一块石头,他前年在这块石头上坐过。此刻,他站在石头边,紧了紧腰带,把裤腿扎得更紧一些,随后抽出棉手套又戴在手上。他知道,在河道行军,裤脚容易被河水打湿,虽然现在是冬天,河面可能结冰,但冰的寒冷同样会通过宽松的裤口传导到大腿根部,引起行走的不便。更重要的是,这种寒冷的长时间侵袭,会麻木大腿的血液循环,甚至产生冻伤,危及生命。 这样的经验教训,是战友们用生命作为代价换来的,也是在去年这样的一个夜晚,冷冻给秦军留下了终生难忘的记忆。 那晚,部队本来要在胡图斯台宿营,临时接到团指命令,为了掌握未来反侵略战争的主动权,确保部队在任何条件下都能够生存和战斗,要求部队夜晚在河床上宿营,以锻炼部队的防冻御寒能力。 按照上级部署,连队在一片平坦的河床上选择了宿营地,河面已经被冰覆盖,天空还不时飘着雪花,气温降到零下三十多度。 战士们并没有对这样的宿营产生畏惧,而是充满了好奇。在冰上睡觉,聆听着冰下的流水声,欣赏着天空中飘舞的雪花,一幅那么惬意而浪漫的情景啊! 扎铺的工作开始了,冰面上一字儿排开铺床的队伍。床位按照两个人一个铺设置,这是战备宿营教案中明确规定的。这样做,既可以达到两个人互相照应,也可以在寒冷中保持必要的温度。自然,两人一个铺,是按照以老带新的原则,早已结成了一帮一、一对红。 秦军是新兵,他和班长是一对红。他们先把油布铺在冰面上,然后铺上一件雨衣,再铺上两床被褥,最后再盖上一件雨衣,做完这一切,还有两道重要的工序:即把上下两件雨衣的衣袖相互捆扎,以防被子散开;再把脚头的雨衣头扎死,以防睡眠中露出脚腿被冻伤。 把雨衣捆紧。把脚头扎好。连长在铺床的过程中不断叮咛大家,他还亲自对每一个床铺进行认真检查,直到一切符合规定,他才放心。 冰面上的温度将近零下四十度。刚钻进被窝的时候,冰面上传来一阵阵刺骨的寒冷,身体几乎不敢着床,大家先是趴在床上,双肘和双膝着地,过一会儿,两人便背靠背,紧贴在一起,互相取暖。 即使这样,入睡仍然非常困难。河床下的流水,咕咕声响,如丝丝琴声,扣人心扉;天空中的雪花,洒洒扬扬,跌落在脸上,如冰冷刺骨,大家只好把头躲进被窝。 夜半的时候,冰面上出现了粗细不同的呼吸声,一会儿,又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伴着潺潺婉转的流水声,于是,大家就在指导员戏称的这种三声合奏中入眠了。 雪花静静地飘落着,夜晚冰冷而宁静,只有哨兵走动的脚步,在冰面上发出清脆的梆梆声,悠远而沉闷地响动着。 突然,秦军临铺的被窝里发出一声大叫:太冷了,受不了了! 别乱叫!班长立即制止,你想惊醒全连? 侯玉良浑身冰冷,快!谁知,临铺的老战士王少平声音急促地喊起来。随即,他竟掀开被子惊恐地跳了起来。 班长起床,给王少平披上衣服,又去看侯玉良。 排长赶过来了。连长、指导员也赶过来了,大家赶快把侯玉良抬走。其实,侯玉良早已死亡,是属于心脏猝死。 早上起床的时候,八班又出现了意外,新战士邓均田蹬开了被头,长时间将脚暴露在外面,一只脚完全冻僵了。后来,不得不做手术,截取了前脚掌。 侯玉良和邓均田都是新战士,入伍第一年,还没有为祖国做什么贡献,也没有拿到什么立功嘉奖,就一死一伤。尤其是侯玉良,新兵训练结束,和秦军分在同一个班,他们两人曾在一起谈心,交流学习体会,相约要一同立功受奖,把喜报寄回家。他们的死伤,让战友们唏嘘不已,更让秦军记住了这一教训。 秦军抹去了眼角的泪水。虽然前年的往事历历在目,但容不得他留在此地为战友悲伤,他要化悲伤为力量,去走战友还没有走完的道路。他决定从这儿过河。他知道这儿河床宽阔平坦,走起来也许会省力一些。 冰面很滑,秦军小心翼翼前进,他抓紧枪,弯下腰,尽可能降低高度,保持身体的重心和平衡。冰面实在太滑了,他一连摔了两个跟头,不得不后撤。他又弯下腰,侧着身子,一步一步横着挪回大石头旁。 看来,还得向前,走河道拐弯那个地方。那里虽然河岸陡峭,下河床困难一些,但河面较窄,过河容易。 休息片刻,秦军沿着大石头向前,扶住一棵沙枣树开始下河堤。脚下高低不平,不时还有尖利的石块。他从背包上抽出小洋镐,扎在地上,一手抓镐,一手护枪,缓慢地向下移动。 又下了一个台阶,前面是一个小斜坡,秦军转过身子,让枪搭在子弹袋上,一手抓镐,一手扶地,一步一步地向下退着走,猛然,棉手套划掉了,手指被一块尖利的石片划破,一阵疼痛,使他双膝跪在了碎石上。 还好,伤口不大,秦军用手按住伤口,约莫有几分钟后,估计伤口该粘合住了,他又把小洋镐插到背包上,转过身体,坐在斜坡上,移动着两条腿慢慢地下行。 下到河床底部,刚好是河道拐弯的地方,面前是一面高约几米的峭壁,河道就在峭壁下打了一个转儿。 秦军背靠峭壁,慢慢把一只脚伸出去,轻轻落在冰面上,然后踩了踩脚底,感到踏实了,又抬起另一只脚,也许是整个人的重心突然落到那一只脚上的缘故,他的另一只脚还没有抬起来,咔嚓一声,冰面踩出了一个小口子,一条腿立即陷入水中。 虽然天气很寒冷,秦军还是被惊得出了一头的汗。他不敢挣扎,也不敢摆动。他害怕冰面裂口扩大,整个人都会陷入水中。 子弹袋和背包托在冰面,阻止了身体的下滑。秦军把枪支平放在冰面,用双手拄着枪支,慢慢用力,并把身体的重心向安全的一方倾斜,想借着用力,趁势把掉入水中的那条腿提出来,然而,当他稍一用力,安全一方的冰面也被压碎了。 秦军完全失去了控制,像落叶一样向水中下沉,情急之中,他双手抓紧枪,立即高举了起来。 幸运的是,河不太深,秦军的双脚很快触到了河底,他挺直身子,水刚到腰部。 水不怎么冷,倒有些许暖意。秦军站在水中,转动着头颅,大口喘着气,他要寻找一个脱险的办法。 由于在河道的拐弯处,水流遇到阻挡改变方向,形成一个反冲力,致使秦军在水流中站立不稳。为了防止子弹和手榴弹见水受潮,秦军尽量把斜跨在两肩的背包向下压,以使自己的身体尽量能够上浮。两个背包在此刻确实发挥了作用,像两块浮板夹在秦军的腰部,不但有效阻止了他的身体的不断下沉,也有效地减轻了他的体力的更大消耗。 总这样也不是办法,要赶快寻找出路。秦军慢慢地转过身体,面向峭壁,踩稳了一只脚后,抽出一只手在峭壁上摸索着。首先,他摸到一个平台。平台虽窄,但可以站得下人。他又继续向上摸索,很快,又摸到一块突出的石块,用力扳了扳,石块很结实。他用两只手举起枪,他它们放在身后的背包上,然后,两只手扳紧突出的石头,一并用力,很快爬出水面,并在平台上站稳了脚跟。 这时,秦军才意识到自己的思考不周。这儿明显是一个河道的拐弯处,河道由南向西转向,形成一个避风而温暖的三角,入冬不久,这儿的冰冻并不实,加之昨天难得一见的好天气,自然冰面薄而酥脆。他是失败于自己的疏忽大意,幸亏这不是在战争中。 看来,在此处过河已不可能了。秦军站在高处望了望,发现在河道拐弯的不远处,隐约有一座小桥,只有爬上河岸,从小桥上通过了。 秦军艰难地向河岸爬去,浸入衣服和背包中的河水,还来不及淋干,立即被寒风冷冻凝固,身上的重负突然又增加了许多。冷风吹过,他禁不住打了几个大喷嚏,浑身一阵一阵地颤抖。 (未完待续) 本刊独家原创抄袭剽窃必究 作者范永兴陕西合阳人,出生于1952年12月,1970年12月入伍,曾在陆军二十师步兵五十九团服役提干,后在师教导队任职。精简整编后,调四十七集团军坦克旅。1993年7月转业,在西安市农行工作,已退休。 原文编辑:曹益民 本文编辑:徐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