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回忆一场事先宣扬的杀狗事件

　　小时侯，大人曾经告诉我，要小心疯狗。如果被它们咬了，肚子里会长出一只狗来。
　　我在池塘边上玩耍时，经常想着大人的那句话。肚子里长出一只狗，那是什么感觉。光是想着肚子里有很多毛，我就害怕，而且想吐。我要小心，别让疯狗咬到。
　　可是怎么才知道哪些狗疯了，哪些没有疯呢，大人们并没有告诉我。
　　后来我们家终于养了条小狗，取名叫小花。它的身上大部分是白色的，有一些地方是深灰色的，白与灰错落有致地间隔着，好象穿了花衣裳，很好看。
　　傍晚的时候，我在屋门口吃饭，小花蹲着，抬起头，眼睛一会儿眯着，一会儿又睁着，视线不曾离开我。它看看我的嘴，又望望我的碗。我把饭团抛向空中，小花噌地跃起，用嘴接住，很快吃完。我再抛一个，小花又接住，又很快吃完。可惜我的碗里没有骨头。
　　每次放学，快到家时，我都可以看到一团白色的东西贴着地面飞快地向我和哥哥冲过来。到了面前，白色一跃而起，和我们亲热，我抱一抱小花，哥哥也抱一抱它，然后放下，一起走回去。
　　可是有一天，我看到小花在吃屎。我不开心，把小花赶跑了，这么可爱的小狗，不应该吃那个。我不在家的时候，小花经常在外面跑。我不知道它是否曾经吃过很多次si，我只看见过一次。有时，我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哥哥告诉我，狗都吃那个的，改不了。但我不相信。
　　每天晚上，小花就睡在厨房外面的柴堆里。我和哥哥睡在床上，有时可以听到小花汪汪汪地叫，那是夜归的行人路过。我和哥哥说，把小花放进来，睡屋里吧。哥哥说，小花在外面才好，它可以帮我们看小偷。
　　冬天的晚上，风吹得窗户上的薄膜呼拉拉地响。小花仍然睡外面。
　　我在被子里想象小花在外面有多冷。有时想出来看看，想着想着，又睡着了。
　　我有时想，我还这么小，小花也这么小，到小学毕业后，小花应当会很高大强壮了。到初中毕业，小花会变老吗？这个问题还来不及想清楚，爸爸就告诉我，说村里出了通告，为了防止狂犬病，要消灭所有的狗。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好着急，我问爸爸小花怎么办，爸爸说小花会死，哥哥说我们和民兵拼了吧，爸爸摇了摇头。过了几天，村里所有的狗接二连三地死了。我在屋门口时，听到很多狗的惨叫，有的声音好远，有的很近。
　　听说村里的民兵只要看到狗就直接用铁棒打死。我不知道怎么办。这两天，哥哥和我以及小花没有出门，就呆在家里。刚开始我们躲在谷仓里，里面很黑。民兵没有来。我想老是躲在黑暗里也不好，还有很多作业呢。于是我们就躲在房间里。
　　有一天早上，民兵终于来了。
　　可能有三个人，在屋门口问爸爸，你们的狗去哪了？爸爸说，它跑了。民兵不相信，跑到屋里找。我和哥哥带着小花躲在床后面的角落里。我的手在发抖，一会儿就出汗了。哥哥悄声说，不如我们冲出去跑了吧。还没说完，民兵就冲进了房间，他们找啊找，先找门后，又打开柜子，再检查床底。我的心在胸腔里面撞击，快速地撞击，快要跳出来。我想，要不了一会儿，他们会一把掀开帘子，跑到床的后面，把我的小花锤死。
　　爸爸很生气，说你们不要找了，我家的狗跑了，它不在家。民兵不相信。其中一个开始朝我这边走来。
　　我不能呼吸，眼前发黑。闭上眼睛，猛吸了一口气，我决定和他们拼了。我睁开眼，就在这一刹那，发现小花长大了。这是怎么回事呀。再看看哥哥和自己，也比原来大了，和爸爸一样了。这是怎么回事？
　　第一个民兵发现了我们，走了过来。我放下小花，看着自己的手，这么强壮，我想我可以一拳打翻民兵，于是我站起来，对准民兵的脸就是一记左勾拳，他嚎叫一声，滚到床底下。小花从后面跟上，扑向第二个民兵，猛咬一口，他惨叫一声，倒在柜子边上。第三个民兵看呆了。哥哥冲过去，一个飞毛腿横扫过去，第三个民兵一下子不知滚到哪儿去了。
　　我们解决了三个民兵，心里好开心。可是，接下来怎么办呀？爸爸说，你先跑到外婆家躲几天吧，这里我和你哥来处理。我和小花开始朝外婆家跑。
　　我昂着头，天空好蓝呀。小花在前面跑，象一只狼，我跟在后面，象草上飞。我一边跑一边想，小花今天咬人了，它现在算不算疯狗呢。想了一会还是不明白。但是不管怎样我都喜欢它。
　　我们跑得这么快，很快就离开了村子，到了河边上。去外婆家，要过了这条河，往前走几里就可到了。河水很深，要等一只船渡我们过去。我用双手做成喇叭的样子，向对岸喊，过河罗，过河罗。对面没有人答应。船夫一定出去了。这里过河的人少，他不会一直守着，我们只好等了。
　　我和小花坐在岸边，看着这条河。河水从那一头流过来，又向另一头流走了。
　　这是阳光灿烂的日子，河面上的小波浪映着阳光，打在我和小花的脸上。我看着小花的脸，上面有水波投射过来的光晕。这样看上去，它的皮毛更花了，而且很不真切，象是一场梦。
　　我也想看看自己是什么样，于是凑到水边上，看水中的倒影。水面荡漾，我的脸随着波浪荡来荡去，十分怪异。那是我的脸吗？我觉得有点晕，于是闭上眼。
　　我的眼睛刚闭上，只是一刹那，就听到很多脚步声朝我们围过来。有个人说，快看！这里有只狗！
　　我睁开眼，看见六条腿，好长。我抬起头，看见三张脸，好凶，就象恶狗见了陌生人。把狗交给我们吧。一个民兵说。
　　我站了起来，想去揍他们，但立即发现我的身体变小了，小花不知什么时候也变小了，躺在我怀里。我们并不在河边，我们其实还在房间。
　　小花不是疯狗，它这么小，你们不要杀它，我说，我紧张得发抖。第二个民兵说，村里规定，为了控制狂犬病，所有的狗都要死。我心想，小花这么可爱，怎么可以规定它必须死呢？
　　第三个民兵没有说话，冲过来，一把夺走了小花。
　　我快要疯了，冲上去，对着民兵的屁股踢了一脚，嘴里骂着所有我能知道的脏话。但是没有力量，我没有踢翻民兵。那个抓狗的人出去了，右手拿着一根铁棒。另外两个民兵拦住我和哥哥。我看了爸爸一眼，他狠狠地盯着民兵，可是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猛吸了一口烟。
　　我们被两个民兵拦着，听着屋外传来小花的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然后又慢慢弱下去，终于无声无息。
　　不知道民兵什么时候走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爸爸走过来说，你们不要哭了，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的。去把小花埋了吧。
　　小花被葬在门口的两棵杉树中间。大人曾经告诉我，如果被疯狗咬了，肚子里会长出一只狗来。我没有被咬过，但小花死后，我的心里却长久地记得它。
　　后来，我们在杉树中间种了一些芭蕉花。
　　每年夏天，芭蕉花鲜红欲滴，好象小花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