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的那一场湿雨

　　文肖行
　　清明的雨，经千万次的磨难与挣扎，历太多的努力与变数，借风托云，最终还是，无法承受生命之重，只能用哭泣来宣告生命的价值，自天而生，落地而亡，说也凄凉，话也神伤。
　　年年清明，岁岁清明，不知是清明成全了湿雨，还是湿雨成全了清明。离清明虽还有十余天，雨，还是如此应景，从晚一直流泪到了天明。雨冷冷地敲打着铝合金防盗窗，像极了锣鼓响器发出的声响，不由自主便想起了去年那个痛彻心扉的夏天，即便将被子搬到了沙发，沙发的柔软也始终无法温暖这一冷冷的雨夜。今夜，注定无眠。
　　天，已朦朦有些许亮光，望着窗外飘洒的细雨，心中涌现出巨大哀思，胸口有些隐隐作痛。从路上行人匆匆的脚步声里，即便隔着厚厚的玻璃，也能读出他们对亲人断魂的思念，不用细想，也知道他们同我一样。思念如一杯醇厚的杏花村酒，喝上一口便扎在了心里，像大海的波涛，一浪又一浪，涌上心尖，浮现于脑海，如窗外的凄风冷雨从上到下将心浇透，无限悲凉。
　　椿萱并茂时，清明是别人家的清明，湿雨也是别人家的湿雨。那时，虽清明时节常随父亲去山里给曾祖母、爷爷、奶奶扫墓，但对清明的雨并没有多少感觉，更体会不到杜牧的断魂一说。岁月，不经意远去，近两年父母相继走出了时间，从眼前移进了心里。一次次生离死别，湿雨纷纷落进了心里，清明便属于了自己，从此，自己也成了路上那断魂的行人。
　　雨，一直下，且越下越大，在风里任性飘流，流向了彼岸。原以为早饭后雨会变小一些，可老天并无此意，难道老天也懂人意，遂人愿？既已是那断魂的行人，又何惧室外雨恣风狂，于是，戴上雨具，捎上镰刀、锄头，带上钱纸香等祭品走进了清明的风雨。
　　湘南三月的烟雨，让生命在雨水里尽情冲刷，生命在雨里轮回，烟雨弥漫着整个肖家岭，雨打在茂密的树林中，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让寂静的山野显得更加寂静。泥泞的山路上，总有顶风冒雨，三三两两的扫墓人，被思念愁断了肠，心，也被湿雨无情砸伤。
　　肖家的祖坟在山的那边，我的曾祖母就葬在山那边的祖坟里。由于离清明还有十几天，还未到正式扫墓的时候，因此，此次没有去山那边给曾祖母扫墓，而是径直来到了马路这边的山上。这里原来不是祖坟，现在葬的人多了，慢慢又成了祖坟。
　　据父亲生前讲，当年我爷爷安葬于此时，这片土地根本就不被人看好，只有一座孤坟，里头葬的居然还是村里一个叫满改蠢子的人。由于我家从曾祖父那一辈就从肖家村搬到了不远的墟上去做生意，所以，当年我父亲和叔叔来肖家岭给爷爷选墓地时，还遭到了村里个别人的横加干涉，最后，父亲说了一句福人葬福地，就拍板选定了蠢子墓旁这一块并不被人看好的墓地，索性为奶奶也预留了一块。有趣的是，自我爷爷安葬在此后，我们家族便好事连连。自高考制度恢复以来，家族里出了一大帮大学生、博士、教授、机关事业单位的领导原先这块并不被村民看好的地，一下子便成了风水宝地，如今己是坟墓林立了。
　　我父亲去世时，我们也走遍了整个肖家岭，由于父亲在村里的威望，虽没了干扰，但在山里转悠了老半天，居然没能相中一块满意的地，最后是在我小爷爷的墓地旁找到了一块，可上面有一小土堆，大家担心下面是一无主坟墓。我认为不是，后面大轿夫刨开一看，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最终才将其敲定，并在右边也为母亲预留了一块空地。
　　父母的墓是新立的，且在山坡上的山路旁，即便整个肖家岭都被岚雾萦绕，只要一爬上小山坡，就清晰可见。墓还很干净，只需用手将上面的些许杂草拔掉，用镰刀将周边的荆棘割掉，将垒土增高增大一些即可。由于这场雨下得实在是太大，担心钱纸和香被雨淋湿，我们兄弟几人快速将坟茔周边整理干净后明确了分工，我和大哥负责焚烧钱纸，姐夫负责点蜡烛和香，二哥负责在父母墓前将一块煮熟的腊肉、一碗包子、一盘水果、三只倒上白酒的酒杯一一摆好，祭祀开始了。我们手捧着点燃的香深深向父母鞠了三躬，然后将点燃的焟烛和一把把香，分别插在坟前，将钱纸一张、一张寿衣一件、一件焚烧，边烧边喊，任喊声此起彼伏，如诉如泣，长歌当哭，悲恸声颤，寂静的山谷仍然毫无回响，冰冷的坟茔依旧冰冷。木然望着两堆绝情横亘在我们与父母之间，让人肝肠寸断的黄土，悲恸悠悠，哀思缈缈，一土之隔，竟是生与死最遥远的距离，竟成了阴阳相隔的永恒
　　坟茔前燃烧的火苗，在凄风冷雨中一闪一闪的，没有丝毫的温度，厚厚的纸钱焚烧完，仅剩下了一堆灰烬。一阵冷风袭来，山林摇晃得厉害，树上的雨滴哗哗哗被甩了下来，如大雨倾盆。湿雨，甩在了脸上，却看不见我的泪，因我的泪就在雨里；风看不见我的泪，因我的泪在心里。空中被风吹起的纸灰，如一只只灰色的蝴蝶，沉重地跳着悲伤的舞，随着凄风冷雨，连同我的心心念念，一同飞逝在天的尽头。
　　长长的爆竹，噼噼啪啪响彻山谷，爆竹燃完，山林又恢复了原有的寂静。我们又一锄头、一锄头挖起土，一铲子、一铲子将其垒到坟上，直到高高的坟头再也垒不上土为止。
　　清明的雨，来时翩然，落也是清碎。不知是孝感了天地，还是湿雨遂了人意？帮父母扫完墓，风停了，雨也驻了。由于还得完成父亲的遗愿，捐款帮助肖家修好祖祠，只能点几柱清香，洒三杯老酒，焚几把纸钱，匆匆表达一下无限哀思；只能再度合上手，再一次向给了我们生命的父母虔诚跪拜，将掬不起、留不住，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思念，一并飞天入地。
　　冰心老人说：世间没有风和雨，这枝上繁花又归何处？如果清明没有了湿雨，不知世人还能不能忆起逝去的亲人？走出肖家祖祠时，天空又飘起了朦朦细雨。清明的雨，不敢伸手去触碰，只要望一眼，便碎了心扉。清明前的霏霏湿雨，总会在这个时节演绎那份凄婉，总会让人回忆起那挥之不去的身影，而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总会让活着的人牵肠挂肚，思念不已，无法释怀；更让活着的人理解了已逝斯人如春花秋草生命轮回的释然，体验到人生的聚散无常，体悟到活着的美好，生，应续先人遗志，生生不息；活，应活在当下，活得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