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散文故乡的云

　　我读书写作久了，眼花缭乱，为了养眼，就跑到阳台极目南天看云去，俩眼逐云，自有乐趣和遐思。从娄江北岸的至和东路放眼，整个湖东尽收眼底，庞大的靴子楼摆放在那里，只有上帝穿着合脚，玻璃窗户通风透光，不会生脚气；九龙仓出类拔萃直入云霄，那是上帝的拐棍，在雨天顶端云雾缭绕，也像上帝赏赐一棒硕大无朋的棉花糖，看着馋人。高楼鳞次栉比，如同万笏朝天，想起儿时游戏，屁颠着立起长长一排砖头，然后推倒排头一块，所有的都齐刷刷往后叠压倒下，这种摧毁让我很快乐，玩不够。我无神力，推不倒摁不下也拨拉不开，再说即使有降龙十八掌的功夫，我也下不了手楼里面住着人呐。丛楼挡我望眼，但我会神游，万里眼中明，我看到云雾源源不断从东海汹涌而来。
　　记得年少时就喜欢看云，家乡谚语七八月里看巧云，自然是农历的月份，正是皖北大地秋高气爽时。农人也有雅兴，不必学迷途的陶渊明嘴里叫魂般念叨着归去来，也策扶老或抚梧桐，把眼投向天空，看云无心以出岫。他们洞察风云奥妙，看云识天气的谚语很多，如云向南，水连连；云向北，一片黑；云向西，庄稼老头披蓑衣至今我在苏州还用着，管乎。看云要在高处，大平原都是土墙茅屋，不能更上一层楼，我就爬上村南古黄河大堤瞭望。不像而今站在十二楼一味地看云，那是在割草捡柴牧羊顺便放飞小小心灵美一下的。那时候体会不了浮云黄云愁云青云乱云彩云白云孤云暮云乌云朝云拿云干云行云，只是看云卷云舒变幻好玩，想坐着白云去远行，在云端里睡一觉、翻筋斗。岁月深深，少年心里开始也起了云。
　　云彩悠悠，往事历历。看到一朵朵白云飘来，总想起我九十年代曾经牧过的羊群，婚后自立门户，食不果腹，那几年我就放羊养猪抓副业。羊吃草，不花钱买，成本低，与九十多岁本家四大爷和我八十多岁小学语文老师庞师尼为伍，在干涸的河底放羊，对，还有个半老鳏夫小浪，不少人当面叫他憨浪，他抱着羊鞭如苏武牧羊，走来走去，兴起唱一曲《社会主义好》，很娘。就是那时候庞师尼老师又鼓励我写作帮我投稿。我正败走麦城，老燕打食，忙得东一头西一头，哪有闲心坐下来，但我记住了，就像种子在心田休眠。羊是最安详善良的，仔细看看它们的眼睛，足以让人类羞愧。那几年我卖给羊贩子百多只山羊，有一只母老山羊，产羔少了，我接过羊贩子七十元，就被粗暴地抓住四肢拉倒捆绑，那只羊挣扎着昂头看我一眼，我发现她眼神哀怨，至今我和妻子说起，我们都还是流泪（泪流满面打下这几字）。那络绎的羊群，你们是在天上来寻找旧时主人吗？离开吧，我不配。看到天边一团晃晃悠悠的黑云，总想起那只黑母猪，真甜还人（方言，报答，感恩），它下崽多，母子低头拱着为我抵御贫困。母猪主要吃草，饲养粮食少，一窝能下十多个，那几年行情好，一个猪仔卖三四百元。行情不好时，我把它转手给猪贩子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七百二十元和犹大出卖耶稣的三十枚银币孰多我不知道。那天我牵着它脖子里的铁链子，猪贩子在后面跟着，黑猪不知道它的主人会出卖它，以为散步，很悠闲地摇着短尾巴跟我走，到村头大汽车旁边，我把链子交给猪贩子扭头走了，我竟然没有回头看一眼我的恩猪，人之无情，乃至于此！我都恨我自己。生活让我麻木！水静流深，人静思远，来到苏州这些年我才慢慢苏醒，有点魂上身了。
　　天空一暗，一块云贴在太阳上，我想起母亲眼里的云。九十年代初，母亲总说眼力不行了，好像蒙上一层雾，当年能看院门口河南岸的柳叶，却不中了。那时候村民都忍着。后来我高中毕业，母亲说眼里长云彩了，我一看是一层云翳。她打兑三十块钱，我骑自行车带着母亲到县城南关医院找个姓朱的医生，传闻是看眼高手，那医生看一眼说下班去我家，南面护城河边。走进他家小院，里面已经好几个人等着，原来这医生有一手。他看过病人，总问一句你带多少钱来的，然后开方子，甭管多少，一算刚好一分不剩。他看看我母亲的眼说眼底坏了，看不好，以后会瞎的。一分钱不剩，我们饿着回来。没钱耽误了，我当时心疼一阵子。瘫痪后母亲视力变得更差，到徐州看专家，也说无法挽救。我手掌在她面前晃才能感到。母亲最后两年失明了，只能喂她，我们兄弟把勺子放在她嘴边，然后啊啊啊一叫，母亲就张嘴，把勺子送进，稍稍一提，母亲吃一口。母亲的眼是熬瞎的。外婆去世，看着豆芽一窝的孩子，外公眼急瞎了。母亲十四五岁，最大，下面俩弟弟俩妹妹要照顾吃穿，我小姨才四五岁。母亲白天劳动，夜里整夜纺线织布。嫁给前村的父亲，一样顾着娘家，纺线织布，帮他们成家，人们说都是一包袱一包袱的往娘家送，父亲说你小姨提着裤子来咱们家给你娘要裤腰带，啥都一马全管。一九五零年，父亲十二岁成孤儿，他结婚十年后我们陆续出世，无疑加重母亲的负担，她说没有睡个囫囵觉。天上是哪一片云蒙住了我母亲的眼睛，我把它戳下来，拎住在炉火里烧掉，永世不要跑到我母亲的眼里去。
　　云聚云散，云胖云瘦，云是天空的精灵，哪怕乌云我也喜欢看。骄阳似火，一片善解人意的云如幔，透出的光亮给云彩镶了金边，更美了；圆月如琥珀，几缕云纱藕断丝连地飘过，遮挡清辉，以便人间恋人卿卿我我，多像爱人的窗帘；台风袭来，天上云万马奔腾，气势磅礴，看得我壮怀激烈，欲乘风归去；电闪雷鸣，我并不缩到屋里，依然仰望苍穹，看流质般的闪电在云层里游弋，云虽然瞬间被分开，但是倏忽而合归一。
　　我有子曰飞龙，有女名飞云、月云，昔年为尽天伦之乐，尽管母亲不读书识字，都是让我母亲取的名。添丁加口是快乐的事情，可是我为一日三餐掐算，麻木了，名字我也没有过问和深究。数年后才问母亲，告诉我夜晚孩子一落地，她就出门看天上，有云如龙横卧有云在天上飞翔有云追月。我想她要说出云从龙，那就不是我母亲了。
　　作者：宋知夫，笔名：宋知友、砀山郎。
　　编辑：卜一
　　审阅：高杰
　　简评：故乡的云，也是一团团心事，一片片回忆，一缕缕怅然。云卷云舒，沧海桑田，无论云里堆积多少沉重与苦难，迟早会被时间的风吹散。
　　终审：严景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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