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孩子回来的路上,一个电动车横着挡在路中央,一个中年男子手里拿着垃圾桶,表情神似我哥的望着我,一副渴望别人搭理他又提前做出:你想训我先看看我好不好惹!的表情。这样的表情我太熟悉了,二十岁以前,我天天要面对这样一张被惯坏又无所适从的脸,尴尬癌都犯了。所以我面无表情的从边上擦着他横在路中央的电动车过去了。对付这种人,面无表情不理不睬就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那时候还没有什么古城中心小学,我们这儿最好的小学是一实小,我们住在古城南关,父母托人弄脸的让我哥上了一实小,一奶同胞,我上了南关小学~从一开始,我就像个签来卖身契的丫头一样,除了刚上小学就要面对的一家子的一大盆臭鞋臭袜子,这个家的好事从来都和我无关。 我哥小时候不是这么尬的表情,他受委屈了也会愤怒,犯错了也会一脸羞惭。他的这种表情是我爸用心栽培出来的,只是有点儿脱离想象,长歪了而已。 无论父母吵架还是我们兄妹打架,我爸都要用奖励方式引导我哥学会趋炎附势,比如我哥把我打哭了,我妈训斥他:哥哥要让着妹妹,不能欺负妹妹。我爸马上跳出来告诉我哥:打的好,这个家将来都是你的,你妹将来是外姓人老婆,你有资格拿她的任何东西。小时候也曾因为护着我和外人打过架的我哥脸上便开始呈现这种迷茫又有些小得意的表情。又比如,父母打架,妈妈哭了,哥哥维护妈妈,我爸又跳出来说:错这个社会本来就是弱肉强食,你同情一个没权没势的人,你就会和她下场一样惨。你要懂得站队,站队非常重要,它直接决定你的个人利益。这时候我哥已经有些开窍。他坚决的拥护爸爸打妈妈,后来还学会了一套说辞:这个家我爸当家,你不服从,你就不是好女人。作为奖励,我爸带他去饭店狠狠的吃了一顿肉包子。而我,无需站队,因为是未来的外姓人老婆,任何时候,我都在家里和我妈这个外姓人老婆一起吃黄豆粒炒白菜,发芽土豆炒青番茄,喂狗的虾皮子和高粱米的粥就馒头。 渐渐的,我哥就养成了今天在路上横着电动车看人脸色想横又横的不确定的表情,每当遇到事情,他都不确定自己是对还是错,是应该骄傲还是低头认错,他看着所有人的脸,表情随着周围人的阴晴而不断变换着高兴和尴尬。假如东风压倒西风,我爸高兴了,他马上手舞足蹈,趁机提要求:爸爸,我想换个眼镜。之类的,假如西风压倒东风,我爸不高兴了,他立马变得沮丧,觉得生活太不公平,为啥他没出生在国家领导人的家里,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比他爸权利大的人这么多。 他的脸越来越不自然,他就像一个孩子和猴子的结合体,渴望大家都高兴,这样他就能为所欲为。他观察着现场每个人的脸,即便现场有的人只是因便秘习惯性的怒目圆睁,他也会因此对那个人也换了一副我爸是李刚,怕你不成。的表情。 后来到什么程度呢?我一进家门,他本来笑着的脸马上耷拉下来并指责我:咋了?对我有意见啊?板着个脸?我解释说外面太热了。他还是不依不饶:天热和我有什么关系,为啥我冲你笑了,你没冲我笑?我怕他跟我爸告状又引来不必要的恶心厚黑学说,赶紧冲他笑笑然后躲开他了。 他因为贪吃单位招待上级领导检查留下的水果饮料,狂泄不止,请假半个月也不去上班,单位领导打电话让他复岗,他趾高气扬的怼了他们领导一顿,放下电话,我爸又拿出官场厚黑学那一套数落他不该拿对待下属的态度对上级,我哥很委屈:我们领导没有我三大大官儿大啊。我爸说:你三大大又不代表你。我哥不服气: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坚决不上班。一个星期后,单位领导亲自上门,说自己当时说我哥语气有些重了,以后会注意,希望我哥是个大度的人,该上班上班,不要计较了。我哥得意洋洋,开心到爆他已自学成才,我爸也教育不了他了。 后来嫂子进门,婆媳矛盾,姑嫂矛盾,他更是袖手旁观,等出结果了只问一句:谁胜出了啊?谁强我向着谁。甚至我哥有一天打了我嫂子,我嫂子打电话叫来她娘家弟弟,把我哥堵在单位门口狠狠揍一顿,我哥到处跟人说:我媳妇好强啊,她弟弟居然那么听她的话,我觉得能治住我爸,给我幸福的人就是她了〔捂脸〕他不觉得丢人,反而到处夸赞我嫂子有勇有谋,上能跟我爸对着干,下能笼络住娘家人随时为她卖命,他的后半生可以背靠大树好乘凉了。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小时候四环素吃多了。 其实娘家从小到大就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父母的人脉都用来给我哥铺路了,小学就开始蹲班,中专死活毕不了业(毕业考试补考都不及格)的我哥,最终被我父母送进了体制内,家里两处平改楼也全给我哥了。我自生自灭,自己想法活着。本来也没什么,井水不犯河水,我就当自己被人贩子拐卖到一家,然后这家招娣儿成功了。他们当他们的双职工,官宦世家,我当我的平头百姓。可是养老却不肯放过我,也只有涉及养老方面的义务时,他们才想起我,才会用漫天的舆论造势来关注我逼我就范。 最近几天,因为养老问题,我和我爸又发生了冲突。我历数从小到大他对待我和我哥天差地别的待遇。我哥一个本子写一两页就丢掉,橡皮尺子,只要有些旧了就必须买新的,而我一直用我哥不要的本子尺子铅笔头铅笔盒不说,学校统一要求的新书包,也要换成我哥用了三年的旧的。我哥春秋两身中山装,夏天两套西服短衬衣和短裤,我妈花五块钱给我买一件处理的红外套,一盆热粥全倒在我妈头上。 我哥小学蹲班,初中蹲班,中专毕业补考三次都不及格,我父母倾尽毕生人脉把我哥弄进体制内。我从小学到高中一次班都没蹲过,始终班级中上游,自己四点起十一点睡的考上大学,想方设法给我办了退学,拿着卖学籍的一万多就给我哥置办了婚礼。 我二十多岁就查出肿瘤,拖到三十多岁伺候死骨癌的妈妈,我爸把平改楼的两处楼房都给了我哥,两处北京平的院子给了后来的媳妇,两手空空又想让我养老,却绝口不提手术签字的事,逼得我冒险远嫁生活一地鸡毛。 我哥的孩子我爸看大的,接送孩子上学下学,我的孩子他一天不看,还阴阳怪气嫌我舍不得送孩子去全托。我哥的孩子生病在北京治了一年,花了几万都是我爸掏的钱,我儿子就在离家不到百里的市妇幼保健院肺炎住院,一次都没去探望,一分没借还让我五十元自取。我水滴筹救儿子连门口修车的都捐了五十,我爸始终无动于衷。 现在他快八十了,一个月近万的退休金买车,给同居女友买金首饰一买就是三四万的,嫌我不上门给他们洗衣服做饭说自己老了,总共也需要不了我几天,说我和我哥一样,就等着他咽气那天撕巴他的钱到处造舆论,无非是想继续把我当傻子使,逼我就范。结果很多以前的街坊都跑来问我:咱老房子平改楼分你一处了吗?你爸给你儿子买金佛了吗?(我们这儿习俗,姥姥给外甥买金佛)你儿子肺炎你爸给钱了吗?当听到我全盘否定之后,大家异口同声的说:噢,那你爸还在外面臭你,过份了。 然后还理直气壮的想让我照顾照顾我俩,你姨岁数也大了。 我只想问一句:你哪儿来的底气哪儿来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