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面 予含 今年的腊八节,我按照关中习俗,做了腊八面。过去,由于关中不产大米,对关中人来说,吃米是一件奢侈的事情。所以,关中人的腊八节,只吃腊八面,而不吃腊八粥。腊八面,是关中人对一个节气的重视,也是关中饮食文化的传承。 一大早起来,我泡上黄豆,把面和好,放在盆里醒发。胡萝卜、豆腐、香菜、韭菜、生姜,一并洗好待用。 材料备齐,把醒发的面再揉一次,揉到表面光滑,再醒发一次,反复揉三至五次,擀出的面才劲道。在揉面的过程中,我想起了以前腊八节母亲做的腊八面,她揉面、擀面的情景,历历如在眼前。母亲是个读书人,吃大食堂的年代,随父亲一起回到农村。母亲的茶饭与女红,做得像她的人一样精致,样样都讲究尽善尽美。 以前,关中的冬天多雪,腊八面不仅吃起来暖和,而且营养丰富。它综合了小麦、玉米、黄豆、蔬菜的营养,更用红、白、黄、绿的色彩点缀了单调的生活。一碗腊八面,就能让人看到南北饮食习惯的不同。时光里,有着诸多咀嚼不尽的生活滋味。 记忆里印象较深的腊八节,是女儿出生后的那个腊八节。女儿出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冬月,关中人讲究孩子满月后熬娘家,按习俗,父母接我回娘家。娘家的庭院,是生命最温暖的襁褓,年龄越大,感受越深。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老家房子的北边盖成了农村常见的六间厢房带倒座。由于经济状况不佳,我们家只在大门西边盖了三间厢房,大门东边是一个开间,名曰倒座,倒座的作用是保护大门,也可以置放粮食与农具。倒座以南是院子,三间西厢房隔成两个房子,房子的窗户对着院子。父母住北边靠大门的一间,我回娘家后,和女儿跟父母住一个屋子。土炕烧得很热,房子还生了蜂窝煤炉子,整个屋子都是暖暖的。 关中人还有一个讲究,生完孩子要过一百天才能干活,怕过早干活,给身体落下个啥病根。由于天气寒冷,大多时间,我都在热炕上哄女儿。腊八节那天,窗外飘着大雪,整个院子都被雪覆盖。母亲早起烧完炕,就到厨房忙活,做腊八面,父亲帮母亲拉风箱,灶膛里的火苗映红了这个从不向生活认输的北方汉子刚毅的脸。风箱发出的啪嗒啪嗒的声音,似打竹板的节奏,淌过庭院,从窗户窜进屋子,悄悄潜入我半睡半醒的耳蜗。厨房的屋顶上,雪和炊烟早就融为一体。 庭院,大雪,炊烟。父亲,母亲,弟弟,弟媳,刚刚出生不久的小女儿。院子里被雪压弯的树枝,雪中几只觅食的麻雀,冻得不愿出窝的几只芦花母鸡和两只大红公鸡。加上一大锅热腾腾的腊八面,这是多么温馨美好的画面! 母亲做好腊八面,让父亲先端一碗给我。父亲把饭碗放在炕头的桌子上,再三叮嘱我趁热吃。就在我放下怀里的女儿抬起头来的瞬间,我的目光与父亲目光相遇,我在父亲的眼中,读到被生活磨砺的坚韧与慈爱。望着碗里红、黄、绿、白交织的腊八面,我的内心对未来生活充满着美好的向往。 欣赏一碗美食,就去读它。读它的同时,也读懂了做人的道理。胡萝卜、豆腐切成的小丁,方方正正就像一个人的品质,彰显着生命的微光。黄豆更像一个个小小的金太阳,温暖身心的同时,给身体提供足够的蛋白质。就像做人,只有自身有温度有光亮,才能给身旁每个人提供精神上的需求与愉悦。玉米糁像散落在银河里的小星星,点缀、装饰着关中大地冬的苍白。一闪一闪亮晶晶,漫天都是小星星我不由得哼起了这首儿歌。一条条两寸长的面条链接成时光的纽带,牢牢系着世世代代的亲情。生碧绿的葱花,让我读到不远的春天枝头开放的芳菲。 当腊八面的香气窜进我的鼻孔时,我才想起父亲的叮嘱趁热吃。我迫不及待地端起腊八面,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腊八面是母亲的味道,腊八面是温暖的滋味,腊八更是美好的回忆。在注重饮食文化传承的今天,腊八面是不可缺少的一个章节。在物质丰富的二十一世纪,腊八粥似乎成了腊八节的主题,关中人大多忘记了这传统的美食。 庚子年腊八节,我在朋友圈看到张铁老兄发的唯一一条提到腊八面的消息。腊八节,我想起了母亲,想起了那一碗下着玉米糁和黄豆的腊八面。腊八节,年年按部就班地来到,我却再也吃不到母亲做的腊八面了。瞬间,思念的泪像决堤之水,从眼中源源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