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初夏时的天气时冷时热,依旧难穿衣。夜开始变得短促,漫漫白昼让人身心怠倦。空气稀薄仿若氧气抽离,呼吸变得困难,仿佛置身于高海拔山区,心情沉重。夏天是一个生命旺盛的季节,大片青绿色尚未着花的禾苗长满丘陵间的平原,路边的树在路面洒下树荫,斑斑点点的阳光透过绿叶忽明忽暗。淡淡闲心入桃源,远山舒云风蹁跹。 第一章5号桌的服务员 莘熏静静地坐在吧台边的充气椅上,廿昔在昏暗的灯光下将一盒火柴推了过来 。莘熏打开火柴盒的小抽屉,将一根根火柴摆成圆形,红色火柴头拼成一个小圆圈。火柴轻轻摩擦火柴盒侧面,点亮红色火柴头,哧地一声,火像聚光灯,将光束聚拢,静静地燃烧,短暂的火光后,渐渐熄灭。 火光再次亮起的时候,对面已经换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莘熏没有多想,也没有多看。转身进厨房,打开消毒柜,用干净的白布擦拭着带水滴的餐具。心形的餐盘,月亮形的瓷碟,绿叶形的蘸酱碟,圆形厚沿碗,别致的汤勺和装进纸盒的褐色木筷。一整套封口,一套套摆放在带有折痕和淡淡橙子味道的餐桌布上。 莘熏,5号桌的先生点名要你服务。负责食材的厨师白岂对她笑了笑,继续拿着点菜单,分配食材,装盘后摆放在出菜口。 你是8号服务员?咅更放下喝汤的勺子,往嘴里丢了几颗小水果,惹完我就拍拍屁股走人,这还真不像你的风格。 莘熏穿着紫色的套裙,系着同色围裙,置若罔闻地抱着托盘,一脸微笑着看着他:先生,请问你需要什么服务? 我的干锅牛肉片好像凉了,你帮忙加热一下。 好的,请稍等!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打火机,将干锅下的无烟香蜡点燃,淡蓝色的火焰静静地燃烧,小铁锅里开始滋滋地冒油珠。 先生,请您慢用!请问,您还需不需要其他服务? 渴了,倒茶! 先生,您好!茶壶在您右手边,您可以随时取用。莘熏站在桌边,依旧面露八齿,耐心地看着他。 我要你倒! 莘熏放下托盘慢慢靠近咅更,拿起白色瓷壶,红色茶水形成水柱落入白色深口茶杯,先生,请慢用! 咅更端过茶杯,浅呷了一口:太烫! 真是不好意思,先生!莘熏端起茶壶朝后厨走去。 你,你给我回来。你走什么走?我让你走了么?咅更有些急了,放下茶杯朝她背影吼。 莘熏回过头,粲然一笑:很高兴为您服务,请您稍等! 稍等个兮兮!你给我过来,老子要喝茶,你倒的茶! 给您换一壶,怕烫着您。 不用不用,你给我过来就成。 您确定不需要更换? 不需要不需要,啰哩叭嗦,跟个汽车导航仪似的,你给我过来。 莘熏站在桌边,与咅更保持半米的距离,眼睛没有焦点地微笑着。 你一直在这里工作?咅更喝了一口酒,陪我喝一杯,坐下来。 先生,这是上班时间。 什么时候下班? 凌晨三点有同事换班。她抬手看了看时间,现在是晚上八点半。 吸烟室在几层? 先生,这里不允许吸烟。如果您实在忍不住,可以去甲板或者走廊上。 咅更扔下勺子,将汤盅的盖子盖好,一把抓住莘熏朝楼梯口走去。 先生,您是不是喝高了?我可以带你去休息室,那里有醒酒茶。 不许啰嗦。他径直拉着她上楼,左转后打开侧舱门来到走廊上。 风有点凉,咅更背靠着栏杆,将莘熏抵在隔离板上,凶狠地盯着她。 别以为化了妆我就认不出你了!咅更扯掉她的假发,捻掉她长长的假睫毛,拿过窗台上的水杯,直接泼在她脸上。 你别太过分!莘熏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水,眼睛里进水了,隐形彩瞳眼镜不太舒服。 哟!还是防水妆,下的本可真够狠的,穿成这样想钓谁啊?嗯?咅更伸出手,狠狠地掐住她的下巴。 我穿成这样咋了?碍着你了? 裙子那么短,想死吗?露个大腿想勾引谁? 这,这裙子都过膝了,还嫌短?从领班到服务生,都是这样的服装,你有意见? 刚才还先生先生的叫呢,现在原形毕露了? 我以为你没认出来她低下头,揉了揉眼睛,两只手偷偷地藏在围裙的口袋里。 咅更轻轻地抱住她:小笨笨!找你找得很辛苦,一声不吭地就走了。 我怕我逃不开,咅更。她笑着将下巴放在他肩上,眼泪一颗颗落在他的外套上,沉默着,任由他抱着。心,尖锐地痛着。没有记忆的时候,他在别人怀里,有记忆的时候,他已经是别人的人了。爱他的时候,是痛。没记忆的时候,他让她痛。再次爱上他的时候,依旧一个人痛。 咅更,一定是我错了。 命运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浓雾,遮住了阳光,也灿烂了时光,奉若神明的人或悲或喜,或惊或叹;不肯低头的人,不屈不挠,不卑不亢;毫无知觉的人,浑浑噩噩,稀里糊涂。而命运,其实是无情的,无论清澈,无论混沌。命运没有对错,错的是人。 她静静地站在风中,河岸上灯火通明,冷冷的风吹得脸颊麻木。 用食指轻轻抬起她的下颚,她双眼下垂,乌黑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 有过一次经历,驾轻就熟,咅更狠狠地咬她嘴,她不喊疼他不痛快。试图挣扎,他用左手固定住她的后脑勺,右手圈住她纤细的腰肢,她无法再动弹了。 她擦了擦嘴角的血:你属兽类的?都出血了! 不长记性!我是谁? 忘了!嘴巴疼得厉害,有些麻木,怀疑都肿了。 怎么换口红了?味道都不对。 上次那个太廉价了,不防水,蹭一蹭就掉色。怎么,怕毒死你啊!她摸着嘴,生疼生疼的。 莘熏,你是怎么认识昱森的?咅更气息渐稳,心无波澜,眼神凶狠,闪着亮光。 回雁栖浦后的邻居。合着他查她行踪呢,不再敢贫嘴了。 有没有收入? 很辛苦啊!体力活。 体力活,你真坦白,真幽默。你就不知道骗骗我?他咬着她的耳垂,在灯光下如粉水晶般透明,为什么打耳洞? 想哪儿去了!打耳洞是心血来潮而已。还有个术予库,她可不想他误会,疼的可是自己,右手中指扣在大拇指上,狠狠地弹着他的额头,到处找工作,为了口吃的,疲于奔命。 像在这里这样工作吗?露着牙齿笑,低三下四地? 没,这是兼职。一般都干不长,丢三落四的,会被主管骂,骂完就开。 你可别骗我,查出了蛛丝马迹,把你从这儿扔下去! 别别别!查归查,随你便。我是旱鸭子,下水后跟一秤砣似的,你给我挖个坑,坟前种丛花就够了。不想死水里,我怕水。 第一份工作,是个奇葩经理,整天整天见不到人影。她明明一整天待在办公室,他还说找不到人:新来的助理哪去了? 后来他跑到她办公室:原来在这里。孙子般被叫到经理办公室训话,训了大概半小时,肚子疼得不行,血一股一股地汩汩而出,跟泉眼似的。他依旧唾沫横飞,侃侃而谈。他的话语是音乐,她是喷泉,眼泪稀哩哗啦,血起起落落,真要人命。早不谈晚不谈,偏偏来大姨妈的时候谈话,怎么这么倒霉? 末了,他拿出手机,在耳边晃了晃:工作其实很简单,随时能找到你就可以了。 对不起,劳您好找。她默默地思考着:手机都停机半个月了,一个电话能找到,你成仙了?但还是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他说什么她都点头微笑,并配以是是是!您说的对!我一定照做!其实连饭都吃不上,住的地方在哪儿都不知道。 那份工作是包吃包住的,很庆幸。每天中午都跟着同事去食堂吃饭,食堂的饭菜不能说好或坏,只能说合不合胃口。很幸运,那里有她爱吃的菜。一屋子人,行政人员多半带饭或者早到早走。办公人员都喜欢晚一点打卡下班,来的时候,只剩零零星星的几个工人,穿着蓝色制服,端着饭盒,三三两两地一边说话,一边吃饭。 快到周末,有固定会议。准备会议是件非常繁琐的事情,办公室其实没什么天塌下来要你顶的事,就是小事做好做精,而且绝对不能忽略细节。最让人崩溃的是:那个奇葩经理,连坐的位置都不固定,与会时间也不预先通知,行踪跟雾一样飘忽不定。 肚子疼,还不许带热水喝热茶。做个会议记录,他还加一条规定:开会时间,不许悠哉悠哉地喝茶。想想的确是,小助理都忘了给领导准备茶杯,自己悠哉悠哉地喝个欢实,成何体统!菜鸟嘛,谁都是从菜鸟过来的。 其实她是挺出名的,刚来没几天,就能将报表里的错误数据准确无误地点出来。同事用计算器算了三遍,她就是说:错的!错的!错的!结果笔算一下,的确是计算器错了。 行政楼的一位同事来她办公室,她在补充能量,吃了一个小面包,端着杯子喝水。 给我们分享分享呗! 她拿出一包拆过封的洽洽,扬了扬:吃不吃? 莘熏,你看起来好小啊! 莘熏看了看那个小哥哥,又看了看自己:年纪差不多,怎么就我小了呢? 你多高啊? 不知道呃! 于是两个人站在墙边边,做好记号量身高,莘熏的确闹腾得跟个孩子似的。 那些东西都是同事上班时间带她出去买的,她只会在饿的时候喝水吃点干粮。同事却给她塞了一包洽洽,她也没多想。 后来,经理突击检查的时候,她正在嗑瓜子。 经理走后,同事出去了。 对面的办公室主任提点她说:上班的时候,不能吃零食。说完递给她一罐330ml的王老吉,下下火! 工作做完了也不行吗? 不行! 那对着电脑干坐着? 可以下车间,或者到行政楼去找同事消磨时光,总之不能在办公室吃东西消磨时间。 她似懂非懂地哦了声,不说话了。 同事一直强调:事儿少,熟练的话一上午顶多工作两个小时,其他的时间就是闲得腰子疼。 他输入网络密码,打开内部网,浏览新闻:莘熏,你们那儿一直在闹旱灾。说完点开一张图片,那张图片是一条条深深的干涸裂缝。 莘熏捏着那罐未打开的王老吉,一直沉默。 嗑瓜子事件,经理当场没吭声,会上却绘声绘色地还原现场。她低着头,跟个在案发现场被抓了个现形的杀人犯,别提多郁闷了! 其实,离开的时候也挺郁闷的。明明每天都按时甚至早到,下班都是延时,可经理给她的出勤记录和打卡时间都是红色字体,还单个儿点名批评。水看起来就很脏,可看到所有工人都在那儿喝水,也就没疑问,越喝肚子越疼。肚子实在疼得受不了,口头辞职走了。 生活,不管你愿不愿意,是不会按照剧本走的。 他们巧遇的时候,她竟然是一脸妆容,世俗又圆滑。在他看来,唯一不同的是:她在他面前做自己,在其他人面前表演。 下午五点,莘熏从心理咨询室准时下班。下班之后,会一个人去酒馆里喝酒,她喜欢喝青梅酒。酒馆的装修风格跟昆明大多数小酒馆的装修风格差不多,只是桌角没有咸辣毛豆。 每次来,都坐在窗边。晴日里看温暖夕阳,淡淡的黄,日落前突然变成红色,渐渐寒凉。雨天,雨水滴落在老旧的街面,没有斑马线,没有行人与车的边界线,机动车、非机动车、行人与小汽车混杂,司空见惯,小县城都是这种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