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职到悬崖边

　　我在华尔街前后干了十五六年，在多家投行呆过，有美国、瑞士的，还有加拿大的。尽管每一个公司都分属不同的国家，可有意思的是只要在华尔街，企业文化大同小异。进到办公楼一看，谁是什么级别一目了然。最中间的全是交易员，其他做系统支持、模式分析、风险控制的人，把交易员们团团围住，被隔在一个个小笼子里；而单人办公室全部临窗，级别越高办公室越大，拐角的一间肯定最大，级别当然也是最高的。
　　初尝下岗的滋味是因为公司兼并，我的感觉犹如从山顶摔至山底，闷得不知道东南西北，毫无方向。下岗第一天就去参加由公司出钱安排的讲座，是专门辅助下岗之人重新上岗的。坐定下来，40多个难兄难弟一一自报家门。一听吓一跳，这些人当中，有曾经的副总裁（VP）、董事总经理（ManagingDirector）、高级副总裁（SVP）、甚至还有CTO、CIO及一个中型公司的CEO！他们也会下岗？
　　华尔街公司每年给员工进行两次Appraisal（表现评估），7月份预热一次，年底定总分。达到Expectation（期望值）算2分，超过期望值为3分，没有达到期望值仅有1分。一旦只拿到1分不用说了，走人吧。当然有罚就有赏，那些被评为3分的，拿大红包、加薪资，还会晋级。
　　有人可能会问，要是大家都很努力，表现都很好，不就没有1分了？No！就像当年右派那样，那可是有名额比例的，总有5到10的人拿1分，另有20到30的人拿3分。也就是说，无论如何每年底每个公司都至少有5的员工卷铺盖。
　　走人自然不爽，可是升职加薪就一定是好事吗？未必。
　　我的一个上司曾经这样形容说，华尔街职场就像跳高，你的级别就是横杆的高度，跳过去之后横杆就会向上挪（升级）。大家的眼睛都会紧紧地盯住标杆，先从小笼子搬进小单间，然后是中单间，再是大单间，最后搬进Thecorneroffice一旦跳不过去把横杆碰落，结局就像跳高运动员被自然淘汰，走人的时刻也就到了。
　　事实上，在华尔街无论你做哪种工作，我可以向你保证，它什么意义也没有！你只不过是小齿轮、小卒、小兵是华尔街的一块肉，在华尔街每一个人都只是一块肉，‘他们’从我们身上榨取脂肪，熬炸后被拿来当作保持市场润滑、有效率的机油，每一个人都有利可图。但是每一个人也都随时可以被取代。一旦你的油被榨干就会像块破烂抹布被人甩掉。这话是《华尔街的肉》的作者安迪？凯斯勒（AndyKessler）所描写的。
　　凯斯勒的描述，与我在华尔街多年的感觉不谋而合：就是无情地榨干你，直到你无利可图被淘汰，然后吸收新人，就这样如此这般一批批地榨。在华尔街弱肉强食的生存环境，迫使人人挑战极限。所以，华尔街人一般拼搏了十来年之后，40岁一过，便开始考虑退出。过了50岁还恋恋不走的人，多半都已经升到了极高层，是极少数跳高高手。
　　华尔街的中国人个个是技术高手，具体工作完成得相当漂亮。头5年每年都能上升，也正因为有评分制度，人人使出浑身解数，个个如同劳模。可往往升到中级时，弱点显现了，经常要开会做报告，天天和上下级打交道，扯洋皮时往往力不从心。因此，升到中级的中国人长项用不上（无需做具体工作），短处却暴露无遗，横杆的高度跳不过去，结果可想而知。
　　有人或许会说，那只要每次评分拿2分，不就没事了，可以固定在一个级别一直做下去。不过，这个尺寸很难拿捏，因为谁都不愿意给人当垫底，肯定会拼命干，迟早会陷入华尔街的升职陷阱。
　　可话又说回来了，华尔街毕竟是白人的地盘，中国人一般升到VP（副总裁，相当于中层管理级）就很难再升上去。俗话说得好，因祸得福嘛，那样反倒比较稳定地做下去了。因此中国人VP在华尔街还不少，几乎每家金融公司都有，据悉，人数在800～1000之间。当然，也有极个别的中国人在特定的领域表现特别出色，还真能冲破玻璃天花板。我曾经的上司威武就是这样一位特殊的人。
　　2001年初，我是通过威武的面试，进入了纳斯达克所属的一家ECN电子证券交易公司。ECN是ElectronicCommunicationNetworks的简称，属另类交易系统的一种，是当时发展最快，也是华尔街公认的前途最远大的交易方式。
　　威武是普林斯顿大学的电子工程学士、纽约大学的金融硕士，一毕业就进入了华尔街。早年，他是路透社属下Instinet公司（Instinet是华尔街第一家ECN公司）的技术骨干，完成过ECN中最关键部分的设计与开发。当今的ECN就是以他们那时所确定的Protocol（规范）为标准的。可以说，威武是ECN开发的鼻祖。由于威武在ECN领域的特殊地位，他一路升到了我们公司的CTO，这在中国人中绝对是凤毛麟角。不过，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威武做了几年CTO之后，与具体的技术渐行渐远，变成了老美那样会说不能做的人物。后来ECN式微，特别是9？11后，ECN的交易量大减，公司开始裁员。威武首当其冲第一批被裁。可怜的他当时还在新加坡的丈母娘家度假呢。度假回来后打开电脑无法login，才知道自己已经被裁了。
　　一般的中国人凭技术吃饭，再找一份工作相对比较容易。但对于威武来说却有些高不成低不就。华尔街大公司不可能请中国人坐在高位上，中小公司又一个萝卜一个坑全都占满了，而要他退回去再做技术，更是勉为其难。
　　几年后的一天，我们几个老同事聚在一起，威武也来了，他显得有些落寞。问起近况，他说上个月他老爸退休，把家中开在长岛的大型中餐馆转到了他手上。他原先不想接。可他老爸说：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而且我们中国人在这儿还是做餐馆最实在，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不用求人过日子，只要菜做得好，客人总要上门来吃饭。我不禁替他惋惜起来。
　　那么如何绕开升职陷阱，在华尔街丛林中打持久战？首先，必须弄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是金钱、地位，还是赚钱养家。如果是后者那就简单了。
　　凡事都有例外，在华尔街有5的特殊一族，他们呆过多家投行的多个部门，参与开发过无数的产品，对各种系统了如指掌，从前台到后台路路通，早已身经百战练成精，时机一到就可转轨道做资深顾问，就好似跳高运动员变教练，整天指手画脚即可。一旦成为这样的干将，在华尔街丛林当然就游刃有余。我曾经遇过一个老大爷同事，出于好奇一询问，他已芳龄82了！
　　总之，如果想在华尔街夺金钱、抢地位，难度之大难以想象，必须学会与狼共舞。若想跟他人玩儿而不败，你只能比他更狠、更厉害、更无情。如若不然，要么充当华尔街的肉，要么就远离华尔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