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秋难以置信地望着漫天的白雪,她不知道今年南方的冬天,怎么会破天荒下起如此鹅毛般的大雪,像极了东北老家司空见惯的大雪,不由分说生拉硬拽把她推搡到那段不堪的回忆中去。那个恐怖的深夜,那场不停歇的无声亦无情的大雪,那个让她永生难忘,一直在逃避的黑夜。 北方的冬天是真冷啊!尤其是入了腊月以后,都说腊七腊八冻掉下巴,这个时候,这里的人,如若没什么要紧的事情,谁也不愿出门,都想舒舒服服赖在炕头,守着烧得通红的炉火,暖烘烘的看着电视,忙碌了一天的男人们要是再能喝上点小酒儿驱驱寒,打发时间,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而苏文秋却没有那么好命,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和饭店老板收拾好店里卫生,才能下班。而更糟糕的是,平时都会来接她的,那个马上要和她谈婚论嫁的男人朱洪斌,此刻和几个同学刚刚聚会后,已是醉得不省人事儿,所以今天破天荒的没有来接她下班,苏文秋久等不见他人,自是猜中了几分,无奈地嘟着红润的小嘴叹口气,可怜自己这样的大雪夜,要一个人回去了。 苏文秋抬眼看看密密匝匝下坠的大雪花,根本没有停歇的打算,黑亮的大眼睛看着雪花一片片厚实地落在睫毛上、脸上,激起一阵凉意。苏文秋鼓起勇气,把厚厚的棉服抿了抿,不让寒气入侵,向厚厚的雪地里迈开步子,希望早点结束这个让她忐忑不安的雪夜之行。 没有月亮,这个坐落在山坳里的小乡村此时漆黑一片,苏文秋手里的手电筒昏黄的光晕只能照亮眼前的一小段路,前面的前面,后面的后面都被黑暗神密吞噬,莫名的恐惧袭上来,使苏文秋汗毛倒立,觉得这黑暗里隐藏着太多的未知的危险,不知会是藏着一只伺机而动的野兽,又或是存心不良的恶人。而这恐惧一直紧紧跟随着她,让苏文秋的胸口因恐惧和急促的行走,憋得生疼起来。她不时前后张望着,可什么都看不到,除了让人睁眼、呼吸都困难的大雪。 苏文秋被恐惧攫紧,脚下不禁加快了速度,往家的方向小跑了起来。可是,她仿佛听到后面也有了回响,踩着雪地发出格吱格吱急促的响声,而且速度极快向自己方向奔过来。当苏文秋终于确定这不是自己的神经质胡乱猜疑时,一切都晚了,后面跟着那个人迅速三步并做两步的追了上来,一把扯住她的胳膊,还没等她尖叫出声,嘴就被来人用手硬生生地捂住了,一件冰冷的硬物更是抵在了她的胸口,苏文秋手里的手电让她清楚的看清那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这一切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生,惊慌失措的苏文秋顿时被吓得瘫软了,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怎么受得了这个阵势。顿时脑子里只剩下一把恐惧的声音:完了,她今天死定了。 不许出声,跟我走。苏文秋听见那个男人用着和那把匕首一样泛着凛凛寒光的声音恶狠狠地命令她。还不等被吓呆的她有任何反应,就被他硬拽着朝路边的空旷地里拖去。苏文秋已经无力抵抗,完全软绵绵地听凭对方摆布。很快她被押到一处废弃的木板屋里,此时苏文秋彻底绝望了,她知道曾妄想的有人经过搭救她的机会已经彻底没有了。 显然劫匪比她更清楚这个事实,开始迫不及待对她上下其手为所欲为。苏文秋厌恶地拼命扭动着身子,想摆脱这份屈辱。被惹急的劫匪在她耳边恶狠狠地威胁她: 你敢反抗,老子一刀子捅死你!那把刀又往她胸口处用力戳了下去,扎得苏文秋疼地啊了一声,不敢再动。当她被粗暴地按倒在冰冷的雪地上时,她觉得自己的心比地上的冰雪还要寒冷得千倍万倍,那是绝望! 都说她是这个小村子有名的一枝花,不知道有多少男人对她垂涎欲滳,可她却一直洁身自好,一心想嫁给朱洪斌,那个高大,英俊的男生,做他纯洁美丽的新娘。如今,这一切都被这个压在她身上的畜生毁了。 终于一切结束了,苏文秋像一个被蹂躏破碎的死人一样,躺在雪地里无法动弹。 那个畜生穿好自己的衣服,拿起扔在一旁的手电,照向自己的脸,对着苏文秋得意地说: 看清楚了,记住了!是我,你的第一次是我的。朱洪斌这小子是没这福气了。说完邪恶的笑了起来。 她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厚颜无耻的人,待苏文秋看清他是谁后,更是恨得咬牙切齿,那个人正是几次三番去饭店里纠缠过她的薛强,当地有名的流氓,到处打架斗殴,惹事生非无恶不做,当地人都恨得牙痒痒,却拿他没辙。苏文秋咬紧牙,狠狠地盯着他那幅得意的嘴脸,真恨不得杀了他,可她却手无缚鸡之力,任人侮辱。 朱洪斌有什么好,你非要跟着他,我早就跟你说过你跟着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你就是不听,非得让我动粗,以后就跟着哥吧!我不会亏待你的。薛强点了一支烟,继续苦口婆心的劝着苏文秋,谁叫她长得这么俊,就是让他惦记上了呢。 滚,我死也不会跟着一个畜生。苏文秋用剩下的力气,狠狠地吐出这一句话。 那咱们就走着瞧吧!看看你的朱洪斌还会要你吗?他要是嫌弃你了,你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会对你负责的。说完,薛强得意洋洋的吹着口哨走了。 苏文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艰难挨回家的,在见到父母那一刻她就崩溃了,嚎啕的大哭起来。 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朱洪斌呢?他怎么没送你回来?这孩子,你倒是说话啊,哭什么啊?文秋妈坐在火炕上,扔下手里针线篓,抱着扑上来的闺女一个劲儿的追问。一旁也被吓了一跳的文秋爸看到她凌乱的头发,惊慌失措的丢了魂儿一样的模样,直觉告诉他,闺女出事了。 妈了个巴子的,你跟爸说,是谁?是谁?老子去剁了他。说!文秋爸怒吼着。被他这一吼,文秋妈心里咯噔一下子,才明白过来,上下检查着闺女,胆战心惊的问: 是吗?秋儿?你被人欺负了?啊? 苏文秋不管不顾的只抱着她妈撕声裂肺的哭,算是默认了。 我的天啊!这是哪个畜生啊!要糟蹋我的闺女,天杀的。文秋妈捶着自己的胸口,跟着苏文秋一起嚎哭起来。他们如花似玉的闺女,他们天天左防右防,结果还是出了这样的事儿,老天爷怎么就不长眼啊。可任文秋妈再怎样怨天怨地地骂着,也再换不回女儿的清白了。 说,快说,是谁,我去劈了他。文秋爸捏紧拳头,怒目圆睁,继续追问苏文秋。 天太黑了,我没看清,我不知道是谁。文秋看着父亲,想起薛强那个流氓,一向穷凶恶极,曾经把人捅伤过,也只入狱几年,出来依旧肆无忌惮,镇上是没有人敢惹他的。她不想让自己的父亲有个什么闪失。 报警!走,咱们去报警!文秋爸沉痛的拉着女儿袖子就要往外走。文秋不知道该不该听父亲的话,她恐惧地看向母亲。 报警?你以后还让闺女怎么活?我们不得让街坊邻居看笑话吗?养了这么个漂亮姑娘,不知道多少人眼红,这下好,被糟蹋了,你知道会有多少人幸灾乐祸?你让我们的老脸往哪搁?文秋妈越说越激动, 再说文秋和朱洪斌马上要谈婚论嫁了,这传出去,朱家还能要咱们闺女吗?那么好的小伙子,以后还上哪儿找去? 听完文秋妈的话,这个五尺大汉犹豫了,文秋妈说得句句都是最实在的话,也句句戳中了他和苏文秋的痛处。 那咋整?这哑巴亏,我们就这么认了?你不心痛闺女?文秋爸扯着嗓子喊出自己的不甘和悲恸。 不认咋整?不认咋整?你说,你说。文秋娘搂着苏文秋冲着他嚷。这似乎就是他们不得不接受的事实,打掉了牙和着血往自己肚子里吞。 窝囊,真他妈窝囊。文秋爹狠狠地一拳打到墙壁上,他真恨这种倒霉的事怎么就摊到自己的宝贝女儿身上了。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干的? 而干了这事儿的王八蛋,过了两天,见没什么风吹草动,料定了苏文秋家是不敢报警,必竟那个年代,在那个小村子,一个女子被强奸绝对算得上爆炸新闻,会炸得他们一家人支离破碎,会完全炸毁苏文秋的一生。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干这样的事儿,那些姑娘不都是忍气吞声没敢声张。所以,他才越来越嚣张,所以,这个王八蛋薛强开始得意的和那些小混混吹嘘自己那夜的艳福。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两天功夫,这些话就被添油加醋地传到了朱洪斌的耳朵里,他听到哥儿们吞吞吐吐和他说完这事儿时,觉得自己的脑袋轰的一声炸空了。直觉让他认定这事是真的,他想起了这两天苏文秋忽然对他的冷落,想起了她们家人脸上那古怪不自然的神情,想起了苏文秋去她已出嫁的姐姐家小住几天的突然。原以为是和他怄气,现在想来都是因为要躲开他。是苏文秋受伤了吗?该死的薛强伤到她了吗?急火攻心的朱洪斌终于缓过神来,咬着牙怒吼出一句话: 妈的,老子现在就去灭了薛强。说完捞起炕上的棉衣就往外冲,却被屋外听得一清二楚的母亲厉声喝住: 你给我站住!干什么去?拼命去?你问过你妈吗?朱洪斌怒火冲天地扭过脖子对着姚兰芝瞪大了眼睛吼: 你听到了?文秋被那王八羔子祸害了,我不剁了他,我还是个男人吗?说着,朱洪斌的眼泪就滚了出来,他倔强的快速伸出手把它抹去,大义凛然的继续往外冲。 姚兰芝一急利落的扑上去抱住儿子,用尽全身力气死死箍紧朱洪斌: 不许去,我说不许去就不许去。姚兰芝一向在这个家里是说一不二的主儿,家里三个儿子连带儿子的爸,没有人敢违背她的意愿。她就是这个家里的天,而此刻,这个天却要降不住这个被怒火烧得没有了理智的大儿子。 妈,我求你了,你让我去吧!我得给文秋讨个公道,她就要是我媳妇儿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欺负。妈,我求你了!朱洪斌这些话说得是撕心裂肺,听得姚兰芝心都碎了。 儿子,妈知道,妈懂。你听妈的,咱们再想别的法子,你放心,妈绝对不会让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听话,你去拼命,有个好歹,你让我怎么活?姚兰芝知道此刻自己来硬的已是留不住这个力大如牛的小伙子。只得放软了声音,苦苦哀求。朱洪斌看着堵在门旁的两个弟弟,和中间站着的一脸严肃不语的父亲。无奈地放弃了挣扎,眼泪在这个堂堂男儿的眼里再一次耻辱的流下来。 好儿子,咱们不会就这么算了,你容妈想想。一向刚强有主见的姚兰芝此刻也不知道该拿出一个什么稳妥的主意来。心里乱糟糟的拍着儿子,安慰着,眼神却迷迷茫茫的穿透了时光的隧道,依稀看到当初那个自己,那个剧团里的台柱子,那个扮起妆来,倾国倾城的角儿,那个卸了妆清丽脱俗的像干干净净水仙花的她,那个被恶霸团长糟蹋,选择忍气吞声嫁给一个老实庄稼汉远走他乡的她 姚兰芝心里那道伤疤重又开始渗出丝丝血渍来,撕裂得疼痛起来。 为什么?同样的事要再一次发生在她的未来儿媳身上,要来折磨这对相爱的孩子?姚兰芝想不明白。 朱大武看着妻子一夜未睡,合衣一直呆呆地坐在黑暗里,默默地一再叹气。 睡吧!天都要亮了。他把姚兰芝披在肩上的被子,往她怀里掖了掖。 你说这是不是报应?报应我当年那个窝囊的选择,没有站出来报警抓那个混账东西,让他有机会又糟蹋了别的姑娘?所以,现在我的儿子,我的未来儿媳妇就要遭受这样的磨难?姚兰芝有气无力,微弱地开口问自己老实巴交的丈夫。 别胡说八道了,什么报应,就是咱们命不好,都让咱们赶上了。嘴拙的朱大武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我们怎么就这么倒霉?是报应,一定是!不行,明天我就去报警,一定要把薛强抓起来,不能再让他祸害别人家姑娘。什么丢人不丢人?狗屁面子!坏人做了坏事,就该受到惩罚,就该枪毙。姚兰芝激动地把身上的被子一掀,声音却分明激动地颤抖了起来。 报什么警?报警!苏家都选择吃这哑巴亏了,你还报什么警?报了警传开了儿子怎么办?文秋那姑娘怎么办? 不报警就没人知道了?现在不照样儿传得满天飞?还有你真相信你那儿子我能拿住他?我告诉你,我今天能拦下他,明天呢?后天呢?我的儿子我清楚,他要是不把薛强剁了,他是不会罢休的。那时候就是要了儿子的命了,要了我的命,要了咱们家的命了!我这是在救儿子,救我们大家,你明白吗? 那你说闹得大家伙都知道这事了,我们这脸往哪儿放?这姑娘我们是要还是不要?朱大武转不过自己的脑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在人前抬头。 要,为什么不要,苏文秋有什么错?你当年不也要我了吗?你害怕过被人笑话吗?姚兰芝依依不饶地追问,让朱大武木讷的没了话。他还不是背井离乡,到了这里再无人知晓过去的事,可他不敢再和姚兰芝计较。 第二天早上,姚兰芝饭也没吃,和谁也没打招呼,把自己收拾妥当后,挺直腰杆径直奔向当地派出所。她坚信自己没有错,她不会再让历史重演。 在姐姐家躺了几天的苏文秋,未尽一粒米。姐姐小心翼翼的看着,就怕苏文秋一时想不开,就连上厕所,她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跟着。 姐姐把热过的饭菜再次端到苏文秋面前,耐着性子哄着妹妹: 妹妹,听姐话,你起来吃点。天没塌下来,咱们就得好好活着,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听话,别让咱爸妈跟着你着急。 苏文秋闭着眼,仍一动不动,姐姐叹着气把饭菜放在了一边。 终于让苏文秋爬起来证明她还活着,要归功于突然造访的民警。 我们接到你未来婆家报警说你遭到强奸,想跟你核实一下情况。民警看到这个把自己折磨得憔悴不堪的姑娘,不忍心的开口表明来意。 苏文秋听到这一句话,像遭到雷击一样,僵在炕上。这么说,朱家到底是知道了,报警就是他们家的态度了吧!这就是朱洪斌的选择吧!他不惜让她在大庭广众下出丑,闹得人尽皆知,就是说他推开她了,他不要她了。 苏文秋心里乱糟糟的努力整理出来这最后的结论。她还有什么选择?她还有什么路可以走? 姑娘,请你回答我们,朱家所说的是不是事实,你倒底有没有被一个叫薛强的流氓强奸,希望你能配合我们,把事情说清楚。如果你真的受到伤害,不能让违法犯罪的人逍遥法外。这样,也许以后他还会去祸害别的姑娘。民警看到她呆滞的目光,生无可恋的神情,知道这个打击对这个漂亮的姑娘有多深,心中不忍。 是,是事实!苏文秋万念俱灰闭上眼睛,心一横,终于开口了,一旁的姐姐看到妹妹走出这一步,心疼的掩着嘴小声的啜泣起来,这个可怜的妹妹,在这个小村子里,她要怎么活下去?就是那些风言风语吐出来的口水,都能把她淹死啊! 猖狂的薛强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姚芝兰把他送进监狱,也没想到苏文秋那个看似柔弱的小姑娘敢承认被强奸的事实,她还真不怕丢人?事实上,从薛强被抓进去之后,村上各种风言风语就扑面而来,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这样的大事件让那些爱嚼舌头的婆娘们两眼冒光的议论不休,添油加醋的编造,最后不知道传出多少个版本。 苏文秋躲在家里都从父母气愤的语气中听到一个新的版本,说她水性杨花,一边跟朱家的小子处着对象,一边又因为在饭店打工,结识了薛强和他勾勾搭搭。如今被朱家知道了,就反咬薛强强奸了她。苏文秋听到这些传言,胸腔都要气炸了,却不知道该找谁去理论。总之,她真的没再出过家门。即使朱洪斌追到姐姐家来,她也狠心地把房门紧锁,冷冷地对他说: 你回去吧!我们结束了,我配不上你了,你不要再来了。之后,不管朱洪斌怎么样声泪俱下的表示他不在乎,痛诉他的母亲不该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报警,她都硬下心肠置之不理。 他说对不起,一遍又一遍,苏文秋听得出他的心也和她一样被蹂躏碎了。这是他们的初恋,都不遗余力纯粹的爱着,梦想着天长地久,可却被薛强这个天杀的畜生彻底毁了。他们回不到从前了,苏文秋心里异常清晰地明白,所以她选择长痛不如短痛,就此了断他们之间的情。 可没想到让她难更堪的还在后面,薛强的父母竟然会找上门来,还会厚颜无耻的向她的父母提亲,妄图让苏文秋改了口供,推翻之前强奸的事实,将薛强从里面捞出来。苏文秋在里屋听见薛强的母亲继续在游说自己的父母: 他叔,他婶,你们看事儿既然已经出了,我们做父母的就得替孩子着想,你说现在闹得人尽皆知,闹得我们的娃进去了,你们的闺女婚事吹了,还没脸出门,两败俱伤。按我说的,是不是也是个好法子,让大家这脸面上好过一点。你们放心,我们娃早就说过他是真心喜欢文秋这丫头,进了我们家的门,我们一定不会让她苦着,一定会好好待她。你们看看,可行不?文秋父母听完她的话,沉默了很久,没接话,苏文秋感觉得到父母的态度由一开始的强硬开始软化下来,她知道这些日子,他们都不愿外出,面对别人的说三道四。薛强父亲见状,又提出诱人的条件: 这是五万块钱,是我和他妈省吃俭用省出来的,本来也是打算给娃娶媳妇儿的,还有我们老两口的棺材本,现在都给丫头,让孩子喜欢啥就买啥,风风光光进咱家门。说着从包里掏出几摞钱来。苏文秋父母还是头一次见过这么多钱摆在自己的面前,五万块,能让他们一辈子不愁吃,不愁喝了。文秋妈看向还在低头抽烟一声不吭的文秋爸,用手拉拉他的衣袖,小声地喊了一声: 他爸,你到是说一句话啊!苏文秋分明听得出母亲语气中的屈服妥协。噌地从炕上蹦到地下,推开房门冲到了众人面前,用一直握在手里的剪刀抵在自己的喉咙上,顿时吓得在场的几个人慌乱起来。 孩子,你这是干啥?好孩子,快把剪子放下来,咱们有话好好说。文秋妈吓得手脚瘫软央求着闺女。 爸,妈,你们今天要是敢答应,我就死在你们面前,反正我现在过得也是生不如死,你们看着办吧!苏文秋绝望的望着父母,眼里的倔强任谁都看得出她说得出做得到。 走!马上给我走,带上你们的钱离开我家。快点儿!你们还想把我女儿逼死吗?文秋爸见状大喊着驱逐薛强的父母。那二人见苏文秋这架式是宁死不从,不敢再多说话,捧上钱灰溜溜走了。苏文秋见人走了,扔下手里的剪刀,不看父母一眼,一脸死灰地如行尸走肉一般走回房间里,把门关上,又一头栽在坑上,嚎啕痛哭出声。 漫长的冬季终于要过去了,北方迟来的春天刚刚开始吐露春意,苏文秋坐在小河边,看着河水中还在游走撞击的冰排,等待朱洪斌的到来,她想这该是她这一生最后一次单独见他了吧。朱洪斌来了,远远的看见苏文秋纤瘦的身影,那原本盈盈一握的细腰更是柔弱地让人心痛。 听见声响,回过头来的苏文秋看到他,起身看了他一眼,忙又低下头去,她再没勇气看他的眼神,只能小声地说: 你来了,我我找你来,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我这段时间打了一件毛衣,想让你试试,看看合身不?说着拿出一件鹅黄色的毛衣来。 这也太鲜艳了吧?我怎么穿啊?朱洪斌看着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只得就着毛衣找话题。 怎么不能穿,你穿什么颜色都好看,你没听说这是迎春花的颜色,迎春花是春天最先开的花,带给人希望的花,多好。试试吧!听她这么一说,朱洪斌听话的把外衣脱下,试穿起来。 嗯,正合身!好看。朱洪斌真心地说,苏文秋的手艺真好,毛衣穿在他身上,正合适。 你从来也没给我量过尺寸,怎么还织得这么合身?他忍不住问。 他哪里知道他的尺寸都刻在苏文秋的心里,苏文秋没回答,只是笑笑。朱洪斌被那淡淡的笑迷住了,他多久没看到她这样笑了,这么长时间苏文秋一直不见他,他也想着给她一点时间走出来,今天好不容易她肯见他了,他忙着再次表明自己的态度: 文秋,薛强现在也判刑了,一切都过去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给我们一次机会好吗?我不能没有你。朱洪斌的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苏文秋是感动的,她又再次低下头去,掩饰自己满眼的泪水。颤抖着声音勉强开口: 洪斌,我们回不去了,不要再强求了。我今天约你出来就是想告诉你,我要走了,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那样我才能活下去。 你要走了?去哪儿?非要走吗?不走不行吗?朱洪斌慌了,满眼的不舍一连串的追问着。这样的朱洪斌让苏文秋更加心痛,她咬紧自己的嘴唇,才能让自己不动摇。 是的,必须要走,我没办法在这儿生活下去了。洪斌,请你体谅我,我实在承受不了满村子的人都拿那种异样的眼光盯着我,就连七八岁的孩子似乎都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他们就像扒光了我的衣服,让我时时刻刻都活在那一晚一样,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苏文秋哭着说不下去了。 你去哪里?我跟你走,行吗?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我不在乎的,我不在乎,我只是不想没有你。朱洪斌难过的退而求次。 不,不要。苏文秋倔强的摇着头,我没办法再接受你,我不想再和这里任何人有任何的瓜葛,想彻底的忘记这里的一切,就让我一个人离开吧。 你是在怪我,怪我妈报了警,是吗?乱了方寸的朱洪斌继续追问着,我已经好久没和她讲过话了,我也怪,我也恨,可是我知道她没做错,可是你也没错,就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那天就不该喝酒,就不该不去接你,都是我的错。说着,朱洪斌就抬起手狠狠地抽起自己的耳光来。 别这样,别这样,我们谁都没错,那不是你的错。苏文秋连忙阻止了朱洪斌的自残行为。 还有别这样对婶子,她没错,她是为了你好,是我们太狭隘了,如果那个流氓没有受到法律的制裁,他还会继续作孽,祸害别的姑娘,婶子真的没做错,你不要再和她怄气了。苏文秋苦口婆心的劝他,其实她才是那个最痛的受害者。朱洪斌看着眼前这个善良的姑娘就要离自己远去了,怎么都接受不了。 我能再抱抱你吗?他无奈地提出最后的请求,他是那么舍不得她。 不了,不了,你以后会遇到一个好姑娘的,忘了我吧!我也会忘记你的。苏文秋艰难的说完这些话,再也不敢停留,抹着眼泪小跑着离开了。 朱洪斌看着苏文秋跑远,捂着脸,蹲在原地任泪水肆虐,哭出声来,心里翻搅着疼。而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放手让这个不幸的姑娘远走高飞,放她一条生路。 苏文秋走的那天,她怎么也没想到姚兰芝会来送她,她和朱洪斌站在车站的一端,眼神复杂的看着她。 苏文秋迈着沉重的脚步挨到他们母子二人面前,不敢看朱洪斌悲伤的眼睛,只跟姚兰芝打着招呼: 婶子,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能不来,你都要走了,说不定再也不会回来了,婶子可能再也看不到你了。 婶子苏文秋叫出这一句,就哽咽得再也讲不出话来,姚兰芝是个善良的女人,一直待她不薄,她说过她也没个女儿,等苏文秋过了门,就当女儿待她。可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 好孩子,不哭,你这一哭,婶子心里也不好受。孩子,你怪婶子不?姚兰芝也泪眼婆娑的一手拉扯着苏文秋的手,一边问她。 不怪,婶子,真的不怪你。我后来听说以前被薛强糟蹋的姑娘不止我一个人,可她们都选择了沉默,我们是唯一站出来的揭发他的。婶子,我觉得我们做得对,我挺为我们骄傲的。这样以后再也不会有姑娘遭殃了。是吧!苏文秋说到最后,很艰涩的挤出一丝笑意,来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姚兰芝听苏文秋这么说,心里更是不忍。 我们没错,没错。可是就苦了你了,孩子,咱不走行吗?咱们朱家不在乎这些,洪斌也不在乎,咱不走了,成吗?姚兰芝哭出声音来挽留苏文秋,尽管她比谁都清楚,苏文秋是非走不可了。 苏文秋没有办法回答,低下头,一个劲儿的抹着眼泪。 要走,让洪斌和你一起走,你们一起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姚兰芝最后关头,把自己的儿子也舍了出去。 可苏文秋仍然摇头。 婶子,不是洪斌接受不了,是我自己接受不了,我没有办法再像以前那样,和洪斌相处了。我只要看见他,我就永远不会忘了这件事,婶子,你们要是真为我好,就别再逼我了,让我一个人,走得远远的,把这一切都慢慢忘了吧。 姚兰芝明白此刻她再说什么也不能改变苏文秋的决定了,她懂,她都懂。 火车要开那一瞬间,朱洪斌红着眼睛只问了最后一句话: 真的不回来了吗? 苏文秋心如刀割,可她知道自己只有狠狠的一刀下去,他们才都能死而后生。于是,她狠心地点点头,语气异常坚定地说: 不回来了!再也不回来了!再见!说完转身不看朱洪斌那最后彻底的绝望。 列车门关上了,苏文秋就这样被火车缓缓载离了那个小山村,真的再也没有回去过。 一晃二十几年过去了,苏文秋在南方这场大雪里久久不能回神,眼泪再次不听话的在脸上横流。 看着自己的女儿已长成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这是她唯一感到欣慰的事,也开始更加感激姚兰芝当初替自己选择了那条路,做了那样的决定,没让她做一个逃兵,如今才能无愧的看着女儿纯净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