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景中一匹红马驹

　　一匹红马驹
　　文杭景中
　　那一年的初春，县里召开三级干部会议。忽然传来消息：农村实行土地承包，三十年不变化。一场春雨后，农民纷纷购置牲畜、农具，准备春耕和迎接收麦。忽然有一天，父亲从集镇上买回一匹红马驹。
　　红马驹拴在我家大门外的槐树上，树下站满看马的人。这马驹长得色如红缎，昂然若千里之驹。听到父亲的报价后，人群中泛起七言八语的议论。有的说值，有的说不值，正当争论不休的时候，还是父亲做了总结：这马驹买着不值养着值，秋后能卖这个数。他伸手翻了三翻，又提高声音说：明年能卖这个数，如果以后下马驹，一匹马驹就是一千多元。如果年年下马驹，马驹下马驹呢？说罢笑了，大家都笑了。
　　我父亲，老党员，已过花甲之年，是刚刚退下的村支书。这一天晚上，月亮升起来，孩子们在外面奔跑，我们大人在屋里说话。说到当年的麦收，父亲提出买牲口。我说：爸，我不在家，你该歇歇啦。父亲说：歇啥，我身体好着呢！没过多久，他真的买回了这匹令人喜欢的红马驹。
　　我家有三间正房，还有两间西屋。我建议将马驹拴在西屋，人畜分开。父亲偏要和马驹同住。他的床前立着马槽，槽后即是马驹的卧榻。父亲每天洒上一层干土，且打扫得干干净净。马驹的主食是上垛的麦秸，还有玉米磨成的香料。在星期天里，父亲喊我去铡草。只见父亲将蓬乱的麦秸收拢压缩在膝下，再徐徐送进铡口，由我向下猛力按铡。听着有节奏的哧哧声，蓬乱的麦秸瞬间变成整齐的短秸。将短秸放进水缸中过滤，捞进槽中，再洒上香料，未等父亲搅拌均匀，红马驹急不可待。你看，初来我家它稚气未脱，到如今膘肥体壮，间或一声嘶鸣，活象一位好斗的勇士。
　　那是土地承包后的第一个丰收的夏季。上级领导根据收麦的特点，提倡农民成立联合作业组。（这种形式很短暂）我们村已成立了两个组，都是人强马壮的人家。那些老弱病残困难户，他们一起找到了父亲。人群中有一位瞎子叔，自幼患眼疾，一直视物朦胧。有一位罗锅叔，虽然养了一头牛，却养了五个孩子。还有几户没有农具的人家。父亲说：咱土改时就是老伙计，我能丢掉你们？大家松了一口气。父亲继续说道：困难是暂时的。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大家都说：老书记，你领着我们干吧！至此，我们村成立了三个生产组，各自摩拳擦掌，暗地里展开抢收抢种的比赛。
　　我们组按父亲的吩咐用石磙碾岀一个园形宽阔的打麦场，各户收割的麦子垛在场边，待大田里收割干净，就集中力量打麦。那时候，每天上午摊场（摊麦秧），下午套磙碾麦。我们家的红马驹，很快学会了干活，一干活就天天上套。每天套磙御磙，父亲总是心疼地抚其脊背，或用毛刷刷去它身上的尘土。懂事的红马驹总是将身子贴进父亲的怀抱。到了第十天夜里，父亲发现红马驹吃草少了，决定第二天不再套它。
　　到了第二天午后，突然乌云翻滚，远方隐隐传来隆隆的雷鸣。一个叫小渊媳妇的跑来找父亲：大叔，天要下雨了，还套您家的红马驹吧。父亲说：配人拉吧，让它歇歇。
　　父亲说罢，见她转身抹眼泪。
　　这小渊媳妇是村中最困难的一户，公爹早逝，其夫长年患病，号称药罐子。父亲又看了看天空，对她说：你先走吧，我待会儿牵马过去。
　　父亲将马牵到了打麦场，红马驹又上了套。看着鞭子抽在红马驹的身上，父亲一次次将脸背过。御磙，起场，男女老少齐上场，乱纷纷地一阵忙碌。就在刚刚收好麦子的时候，雨来了。晚上，红马驹发抖不止。父亲连夜将它送到了乡镇兽医站。
　　一夜的紧急抢救，红马驹于天明气绝身亡。
　　我不知父亲是如何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家的，只知道他一到家就躺下了。有人告诉我：你家的红马驹死了！我大吃一惊。那人又说：你爸躺在床上不吃饭，你回去看看吧！
　　我当天赶到家里。只见家里坐满了人，正在劝父亲。父亲一口接一口抽烟，一言不发。见我回来，他突然伏在桌上哭出声来：孩子，谁知道，呜呜。我忙过来劝父亲：爸，你别难过，事不能怪你。孩子，一千多元呀，我对不起你们。父亲仍哭。我说：爸，红马驹是累病的，咱是做好事。现在政策好了，能挣钱的机会多啦。我劝着父亲，眼睛早湿润了。
　　几十年过去了，父亲早已作古，那年七月收麦时发生的事我还记忆犹新。逝去的父亲可知道今天农村发生的变化吗？拖拉机代替了骡马，收割机奔跑在田野上。走进乡村，村村通了公路，小楼代替了土屋，富足代替了贫穷。但，红马驹的影子时常游荡在我的身边，令我想起父亲，想起中国人的龙马精神。
　　作者简介：
　　杭景中，河南项城市人，曾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支教，后在张家口市生活。平生酷爱文学，笔耕不辍，在《长城文艺》和张家口日报及张家口晚报副刋发表散文诗歌多篇（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