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记忆我那个手拿芭蕉扇，爱穿雪白绸缎衫的姑妈

　　写在前面：姑妈像个宝藏，一家老小都顺从她，敬重她。可是，在我的记忆中，姑妈更像那条长长的林荫道，是习惯，是温暖，也是情节。
　　城南影院，看见这个牌子时，我的心被轻轻地撞了一下，记忆的闸门在倏尔间被打开。林荫道
　　那是一条怎样的林荫道？我是记不清了；林荫道上来来去去走了多少回，我也是无法计数的。然而，这条林荫道确是我记忆中温暖而美好的场景之一，至少在十岁之前是无可替代的。
　　总是在晌午，姑妈忙碌完家务，然后换上一件雪白的短袖衫，一条黑色的裤子，手里拿着一把芭蕉扇，领着我悠悠达达地从家里出发，去城南的小姑妈家。
　　而我总是很听话地随着姑妈一起，途径一间又一间的商铺，穿过一条又一条的小巷，在一片又一片的绿荫下走过。
　　被誉为火炉的南京，在我的那段记忆里并没有多热；就像姑妈手上的芭蕉扇一样，似乎只是一个小道具，是习惯，只为一边走一边摇，罢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没有空调，也不乘公交，怎么就能随着姑妈在炎炎夏日的晌午，走上那么长长的一段路程？重要的是，这一路我总是满心欢喜的，充满期待的。
　　特别是姑妈碰见熟人时，我就乖乖地站在旁边，安静地、煞有介事地仰起头，任随姑妈忽而李妈妈，忽而张婆婆，忽而刘阿姨地和那些似曾见过却又不熟悉的长辈们打招呼。而他们则会一边和姑妈絮叨，一边摸着我的头或者拉拉我的手：哎呀，这个小娃多乖哦。哎呦，跟姑妈长得蛮像哦。听着她们的絮絮叨叨，我呢，总是笑眯眯地不说话。
　　那种感觉，直到今天，每每想起，都会不自觉地唇角微扬。用现在的话说：那是一种暖，无需设防，却又直抵心间。
　　记忆中，这就是老南京的味道，没有太多的客套，遇见就能东一句，西一句地聊上一会。小老太姑妈
　　那日，去老门东，穿行在一条又一条的小巷里，走过一个又一个似曾相识的店面，在一口老井边，我停了下来。伏在井口向里张望的那瞬间，我的记忆再次被唤醒。这是哪儿，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城南吗？是我心心念念的故乡南京吗？
　　可是我那可爱又可亲的姑妈早已作古，只记得家里的长辈曾说过，姑妈有福气，四世同堂的一大家子，只有她是说一不二的，每个人都很敬畏这小个子的老太太。
　　姑妈个头不高，走起路来慢吞吞的，说起话来语速很快，地道的南京腔和十足的女中音，听起来似乎有点强硬的感觉，但我一点不觉得姑妈凶，反倒觉得姑妈慈眉善目，和蔼可亲。
　　姑妈一辈子没有工作过，只有一个儿子，好在姑妈有两个孙儿、一个孙女。只是他们都比我大，整日里忙忙碌碌，难见人影。在姑妈家的日子，我几乎是跟在姑妈的后面，进进出出，像个小尾巴一样，形影不离。
　　姑妈是个非常能干的小老太，做得一手好菜，还时不时地为我加餐，绿柳居的素包子，刘长兴的干丝，四川酒家的盐水鸭，等等，只要我想吃，她就会买来。姑妈喜欢唠叨，也会训斥她的孙儿们，可对我总是和颜悦色，慢声细语。
　　记忆中的姑妈除了洗衣做饭，就是玩牌。隔三差五领着我步行很长一段路去城南的小姑妈家，也是因为那里有牌搭子，所以姑妈喜欢去吧。
　　姑妈的烟瘾很大，有时候说着说着就会咳嗽，有时候吃着吃着也会咳两声，现在想来，这是不是导致姑妈的嗓音有点沙哑的缘由呢？老井
　　城南的小姑妈家，也是我喜欢的地方，因为那儿有两个和我年龄差不多女孩，虽然我的辈分比她们大，但是我们仨玩起来特别嗨。我们会乘着大人忙忙碌碌的时候，悄悄地溜出小院，跑到井边玩，或者索性就去逛夫子庙，游莫愁湖。
　　童年的我，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打井水。
　　那时候，虽然我的力气不大，但我喜欢在井边呆着，看那些年长的、还有年轻的婆婆或者阿姨，一边淘洗一边聊天；看着她们把小小的铁皮桶往井里一扔，然后一点一点往上提，最后一鼓作气拎出来，往盆里倒，那白花花的井水，那清亮亮的水珠，对于我来说简直就像变魔术一般有趣。
　　在大姑妈家是没有机会打井水的，小姑妈家只能跑去井边看热闹，只有到了姨妈家，才有打井水的机会。
　　因为好奇，我会想着法子找借口去打井水；到了井边，我甚至会一次又一次地模仿着大人们，把小小的铁皮桶往井里一扔，然后晃一晃，再小心翼翼地把盛着井水的桶往上提，哪怕只有小半桶我也会喜滋滋的提着，一晃一摇地拎回家。
　　当然我更喜欢井水的清凉，是那种夹带着甜味的清新和凉爽的感觉。
　　对于井，我是有情结的，如同对于我的故乡南京还有那条长长的林荫道一样，是情有独钟的，是恋恋不忘的。坦白说：直到今天，我的脑海里始终没有一枚词语，能够让我把这种喜欢，这份眷恋，尽致淋漓的表达出来。屋顶上的窗子
　　倘若说：姑妈就是记忆中那条长长的林荫道；那么我、这个姑妈身边的小尾巴，就是姑妈手中的芭蕉扇，是习惯也是情节，总能在某个时刻，柔软了心房。
　　姑妈家是个老式的小洋房，清一色的红木老式家具，加上红色的地板，总觉得有点古老，有点沉闷。就像姑妈说话的声音一样，纯正的女中音，听起来蛮低沉的，但是我一点也不觉得，总觉得她就是一个极为可爱的小老太。
　　不出门的日子，我会搬个小凳子坐在姑妈家的客厅，远远地看门厅之外来来去去的路人；我也喜欢躺在姑妈的身边，对着屋顶上的那扇窗子，看来看去，即便什么也看不见，我还是会聚精会神地瞅着，满心欢喜地盯着，总觉得那里很神秘，一不小心就会有故事生发一样。
　　回想起来，姑妈好像从来没有给我讲过故事。然而，在姑妈家的那段日子，于我来说本身就是一段温暖而美好的故事，只是我一直没有写出来。但是我的记忆中一直有，不能抹去，不会淡化。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那个有着一头清爽爽的短发，喜欢穿雪白的绸缎衫，黑色的绸缎裤子，手执芭蕉扇的姑妈，一不留神就会在我的脑海里出现，一如此刻，栩栩如生，笑意盈盈。而我，已是人到中年的老妇人了。
　　（图片摄影：文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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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出版个人散文集《水净香自远》。喜欢在茶色里打坐，在音乐中沉溺，在文字间神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