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不可言说时，请保持沉默

　　很多年前企业在培训销售团队时经常喜欢引用下面这个故事：话说一家日本企业准备转让一套二手印刷设备给一家美国企业，事前日本工厂的高层经过商议决定将转让的目标价定为90万美金，并制订了谈判策略，尽量低调、沉默，让美国人多讲话。买方美国企业派了一个小团队来到日本工厂，走完参观车间等流程来到会议室坐下后，美国人就一直滔滔不绝地表达他们的观点，不断地对那套设备挑刺，而日方人员谦卑地倾听着，不发一言，即使出现冷场的尴尬也保持沉默。最后，美国人实在不耐烦了，生气地对日方人员吼道：这套设备我们最多只能出120万美元，多一分钱也别谈了。结果可想而知，最终的成交价格是125万美元。
　　不管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还是一个段子，说明沉默跟语言一样，也是一种有效的沟通手段，沉默能够传递一些与我们的交流情境相关的非语言信息，巧用沉默有时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但这种智慧真不是人人都能悟透的。美国作家海明威说过这样一句话：我们花了两年时间学会说话，却要花六十年时间学会闭嘴。
　　看来海明威还是点不醒美国人。
　　法国解构主义哲学家德里达曾这样说：沉默具有不可估量的作用，它承载着语言并出没于其中，语言只能依赖于沉默并产生于沉默之外。从符号学角度讲，沉默本质上是一种文化符号，这种符号在不同民族不同文化中，其被赋与和表达的意义相差很大。
　　西方文化中静默是不可忍受的，是一种缺乏交往诚意的消极行为，语言才是人际交往、探索和表达真理的工具。西方文明早在亚里士多德时代就已经发展出来的修辞学就是一门用语言影响他人的艺术。
　　在东方文化中，沉默被赋与了非常正面的意义。起源于印度的佛教中，冥想是一种普遍认同的自我修练方式，静默打坐能让人摒弃烦扰，化却妄念，进入禅定的智慧境界。中国人普遍将沉默理解为敬意，顺从，同意和友善等信息，自古便推崇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人生境界，而且深谙沉默的功用，古训中的讷言，慎言，言多必失和默守静等反映了中国人的安身处世之道。就连艺术领域也莫不如此，中国的山水画里往往都有大片的空白，这种沉默的艺术化即是此处无物胜有物的留白手法，方寸之地尽显天地之宽，给人留下想象的余地，具有很高的审美价值。所以中国的绘画艺术界历来看不起满纸满版色彩铺陈的西洋油画，认为即便是西洋的油画大师充其量也只能算画匠而达不到艺术家的境界。
　　最近几十年来东西方文化的交流与碰撞的频率越来越大了。相对来说，东方比西方更能包容和吸收对方的文化。同在一个星球上，不管现在的局面多么混乱不堪，人类最终会在文化和经济上融合为一体，一起去挑战人类共同面临的危机。
　　很多西方人是从老庄哲学这个窗口开始了解东方文化的，美国先锋派音乐家约翰凯奇的那首惊世骇俗的无声音乐《4分33秒》据他自己讲是受了老庄哲学和禅宗文化的启示。整首曲子没有一个音符，约翰凯奇坐在钢琴前屏声静气，台下的观众们安静地坐着，等待着，1分钟，2分钟4分33秒一过，钢琴家站起来向观众谢幕约翰凯奇的这首无声音乐引起观众持续不断的评述和褒贬，这或许就是这首无声音乐的艺术魅力所在。
　　当然，不是谁都可以这样玩音乐，一个艺术作品的文本只是冰山一角，文本所携带的大量附加的，在文本中经常看不到的我们称之为隐文本的东西比文本本身更重要，没有隐文本我们就无法理解文本，音乐家的学识，名气，他之前和之后的作品，舞台的氛围，媒体的大量报道和解读等等构成了这首无声音乐的隐文本。有趣的是，2002年，英国音乐家迈克巴特在他的行星摇滚乐队的唱片中出现了一分种的沉默，被凯奇的出版商指控剽窃凯奇的音乐作品，巴特最终向约翰凯奇信托委员会支付了高达6位数的罚金，真正让人们见识了什么叫沉默是金。
　　沉默虽然不发声，也不是一个语言表征，但却是内涵丰富的符号。
　　特别是在如今这个网络时代，人们在网上的沟通的比重越来越大，沉默的符号优势也越来越凸显。按照符号学的原理，发送者的意图意义是在文本意义中具体化的，而文本意义是在接收者的解释意义中具体化的，可是沉默的文本是空白，什么都没有，也就是说具有任意性，那么解释意义也就具有了任意性，接收者只能猜想，最终的解释权在发送者手中，充分体现了符号的任意武断性。比如在一个微信朋友圈中，一个人的沉默既没有现实生活中冷场的尴尬，又能随心所欲表达自己的感受，沉默的原因是不便、不满还是不屑，是低调、羞涩还是自卑，是尊重还是反感，是冷漠还是过度在乎，是性格使然还是情绪使然，一切尽在不言中，禅意浓浓，如果有必要，发送者总是能自圆其说而无需承担后果。
　　尤其是在当前的言语环境下，不可言说时保持沉默并非无奈之举，乃是一种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