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很多事

　　第十一个故事
　　我静静地搂着她
　　我的情人是这样
　　苍白和沉默
　　仿佛一个不逝的梦
　　这是她第二次去到Y的公司的楼下，上一次是一年前。尽管时隔一年，通往Y的这条路，她却记得清清楚楚。
　　她感慨万千，想说点什么，对路过的一成不变的外墙和台阶，路过的每一个人，路过的她曾经留下、如今已找不到任何痕迹的脚印。
　　她内心的呐喊呼之欲出。但最终欲言又止。
　　在见到Y之前，她还是不打算说话了。
　　她总是喃喃自语，在任何地方，任何场所，Y最清楚。Y总是沉默。这就是他们特有的相处方式，曼妙又简单。
　　人生总是如此，看起来不合理的事，往往换一种角度反而恰到好处。千奇百怪，啼笑皆非。
　　然而这次，她一言不发，径直上了楼。
　　一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也可以忘掉很多。但Y办公室的这条路，她却刻在了心尖子上，记得清清楚楚。
　　Y是她来到这座城市第一个熟悉的人，忙碌城市中的微小分子。不算起眼，不算富有，不算优秀，不算成功。
　　最初的时候，她不算喜欢Y，但在走投无路或者走错路的时候会想来找他。
　　上次见面，已经是一年前。中间的一年，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所以这次见面，无疑会让Y感到意外。
　　她享受这种感觉。
　　她享受给别人带来惊喜的快感，也享受给别人带来惊恐的快感。
　　但这两种惊的细微区别，以及由这区别带来的微妙之处，她分不清。
　　她分不清别人的情绪，也从不顾及别人的情绪。即便是对怀着满腔温柔与爱意的Y。
　　她回来了，妄图以一种惊喜，或者惊恐的方式，与Y重逢。
　　她不知道，Y已经重新开始生活，交往了一个懂事的女友。那是一个适合结婚的女友。
　　她敲Y办公室的门，整个楼道都很安静。Y不知道是谁，惯例地说请进。
　　看到她的时候，Y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但表情写得清清楚楚。惊恐。
　　她的手里既没有铁锤，也没有斧头，更没有手枪，她满面春风地微笑，可是迎接她的却是惊恐。
　　她不在意Y的惊恐。或者说，Y写在脸上的强烈惊恐，反而让她感到一阵强烈的满足。
　　她投怀送抱，Y还没缓过来。
　　不管男人女人，大概都希望有这样一个人。他不问你的过往，不问你的难处，更不问你是否幸福，不问你为何消失，又为何回来。无论何时，他都可以无条件地给你信念，给你依靠，让你有路可走。
　　她以为Y会是这样一个人。其实不是。
　　Y的不问，只是来自于他一成不变的沉默。
　　Y从来不是这样一个人。
　　当然不是。
　　在现实中，这种人是不存在的。
　　在过去认识的时间里，他们并没有太多亲密。每一次Y主动向她表达需求，她都熟视无睹。
　　她对Y的需求不管不顾，却把自己的需求像撒网一样抛向身边形形色色的人。
　　不能说她对Y没有感情，只能说她不懂得如何向Y输送感情，不懂得经营感情。
　　这两年来，她几乎变成了一个道德沦丧的女人。
　　她丧失了灵魂。
　　但她从来不承认自己是一个道德沦丧的女人。
　　当她的行为遭受质问时，她倒反过来质问社会。
　　她认识并沾染无数的男人。偶尔还有女人。
　　她在公交站台的长椅上醉得摇摇晃晃，再利用这种散发着滥情的气味的醉，去号召各种各样的人。
　　他们见面，说话，吃饭，上车，然后上床。然后分道扬镳。
　　这所有的全部，都是不带任何感情的。
　　她把Y与那些男人的界限分得清清楚楚。Y却以为，他的重要性比不上那些男人中的任何一个。
　　Y说想找个人结婚，她不想和他结婚。
　　Y以为婚姻是锁定她的唯一的工具，她却说婚姻是扼杀她的最锋利的尖刀，同样也能一并扼杀他。
　　他们大吵了一架。Y动了手，一念之间甚至想要掐死她。
　　未果。
　　他松手的那一刻，她活了下来。然而同时，她已经死去了。
　　她并不反抗，更没有挣扎，只是望着他，眼眶里没有泪水，只透着刺骨的轻蔑。
　　她一直觉得，结了婚的人尤为可怜，说不出的可怜，一辈子可怜。
　　她不想变成可怜的人，她不想她和Y变成一对可怜的人，跟这世上不计其数的可怜人一模一样。
　　她嘲笑Y。
　　她消失了。
　　她听见消失的声音走出大门，顺着来时的路响得清清楚楚。
　　一年后，她回来了。她出其不意地回来，就像一年前她出其不意地消失。
　　她带着未知，带着冲动，带着退让，带着辞旧迎新，带着未了的余情回来了。
　　她不知道在她消失的一年里，Y有没有去找过她。
　　当她张开双臂与Y相拥，感知到Y因惊恐而僵硬的身体时，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的明白，并非来自于Y的惊恐，而是始于Y的僵硬。惊恐的僵硬，迟钝的僵硬，抗拒的僵硬。
　　那是对她的排斥，对她的回来的慌乱，对他们的过往的全盘否定。
　　一切都那么清晰透明。
　　她没有选择再次消失。她有她自己的计划。
　　她假装不知情，假装从不知情到知情，再到接受。
　　她从旧的女友，变成一个新的情人。
　　他们继续着未了的关系。
　　她不再喃喃自语，她开始沉默。在这世上，情人大抵是没有发言权的。她假装沉默。
　　在Y不注意的时候，她翻到了Y的新女友的联系方式。
　　她窃喜。
　　后来的事情就可想而知了。她把他们的关系破坏得稀巴烂，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这是Y拿她没有办法的事，这也是Y没有预料到的事。
　　但这是她会做的事，是她一贯的风格。别人不清楚，Y不清楚，她自己心里一清二楚。
　　她没什么特别的，除了狠。
　　没有谁不议论她的狠。说起她的狠，可以说是没有人性，眼里看不到一点温度。也正因为狠，她向来无所畏惧。
　　后来她消失了，带着对Y的怜悯，带着她的胜利感和挫败感，还有她的孤独感。
　　再次消失。终于再次消失。
　　她在公交站台的长椅上醉得摇摇晃晃，在这种散发着滥情气味的醉里，她想着Y。
　　曾经那些和她好过的无数的男人，在无数个激情过的深夜里清醒过来时，她从不挽留。她拒绝跟任何人过夜。
　　想得到她，是个难题。
　　但现在，她想得到一个无条件地给她依赖的那个男人，也轮到她得不到了。
　　一晃，大半年过去了。
　　后来Y搬了家，没有地址。对她而言，这是一个秘密。一个千方百计瞒着她然而又好似毫无通知她的理由总之是一个千奇百怪、啼笑皆非的秘密。
　　她想去找他，她想看看那个自己亲手毁掉了全部情感的人，那个自己倾注了全部情感的人。
　　公司地址没有换，所以一切还是有希望的。
　　这一次，她在Y的公司楼下没有进门。在门口不远的地方半靠着墙，等着。
　　一包烟快抽完的时候，Y下班了。神采奕奕，在谈生意。没有变化。
　　从她的身边走过，看了她一眼，Y没认出来。径直走了。
　　Y已经认不出她了吗？
　　她想叫他，但是喉咙里发不出声音，眼泪却一下子跑出来了。
　　Y已经认不出她了吗？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吗？
　　她到底是沉默了。
　　她看着办公楼一成不变的外墙和台阶，其实所有的一成不变里，都包含着种种不可言说的变化吧。
　　就在那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很多事。
　　这个城市是旧的，她曾经说，在旧的城市里，她可以破败得名正言顺，理所应当。
　　她又开始寻找那个可以抛掉所有，给她无条件依靠的人。
　　用任何手段，任何方式，任何途径。
　　她终于变成了一个道德沦丧的女人。
　　但是她说，不是她使自己变成一个道德沦丧的女人。hi，我是简衎。
　　我们需要的文字，应该是一把能击破我们内心冰海的利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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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愿你在这里，无限接近于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