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旅途之二万事开头难

　　上班前首先接受保密训练：在厂里要装着和妹夫不认识，和厂长也是来应聘才认识的。这倒不难，本来和厂长就不认识，也从不想去借别人的光。打定一个主意，不管人际关系有多复杂，我只简单面对。那些纷争恩怨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只是对我将要从事的工作，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既来之，则安之。一切从头开始吧。
　　这个分厂是加工外贸产品的，主要是铝制品。固定工只有几个人，其余都是根据工作需要临时招的。目前正加工一批铝梯，是销往美国的。我有点纳闷：这么简单的东西，他们干吗不自己生产？原来他们不只是嫌利润低，主要是为了环保。难道我们就不需要环保吗？我们现在还是廉价劳动力啊！心里真有点悲哀。
　　第一次给他们发料，一触到那冷冰冰的铝件，不自禁地皱了下眉头。这个细节却没逃过厂长的眼光。他立刻叫工人自己拿料，让我在旁边记数。我赶紧修正自己的态度。材料倒不复杂，我很快就熟悉了。接下来是成品梯子的检验，因为要求严格，必须全数检验。我晚来了十天，成品已经堆积如山了，我不竟倒吸了一口凉气。厂长教了我外观检验的方法，我就开始愚公移山了。
　　我懵懵懂懂地检验着，那些明显的瑕疵是一目了然，所以检验记录也清楚。而那些被我放过的，心里就很没把握了。每个梯子六公斤多一个，我从小没干过体力活，才检了几个就觉得胳膊酸软，浑身冒汗。只好去休息一会，顺便制作一些表格，因为除了发料和检验外，我还要做现场管理，随时准备向厂长报告每个人的完成情况和总的生产进度。而这个分厂除了一本台帐外什么都没有，一切都要自己动手。我设计的表格，详细地记录了每个人的领料数，成品和半成品数量，生产进度也就一目了然了。好在他们不时要领料，我就当作一种休息。一天下来，连喘口气的空隙都没有。我累得不想动弹，而那座大山才被我铲掉一点。厂长还算照顾，让我晚上去给他们发了料就回去，不必加班。
　　第二天胳膊疼得抬不起来了，还是咬牙坚持着，心里安慰自己：熬过这几天，习惯了就好了。到下午一数，检验了几十个了，继续下去，总会移掉这座大山的。厂长来询问了头天的进度，看了看我检验的，只问我是不是很不习惯，不清楚的地方就问，又叮嘱了些注意安全之类的。我就当他是肯定了我的工作。
　　几天以后，基本掌握了每个工人的生产情况，对他们习惯犯的错也了然于胸，让他们返工的理由也很充分了。那座大山也被我搬掉了一半，我好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没想到那天厂长突然来检查我的工作，说我放得太宽了。我愣住了：为什么不早说？他又问我：如果要你重新检验呢？我几乎晕倒，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在眼眶里转，紧紧地咬着嘴唇，生怕一不小心不争气的泪水就会决堤而出。厂长笑了，然后转身走掉，没再来难为我。每天的工作进度和个人的生产情况，我都汇报得清清楚楚，我不知道厂长不满意我什么？是因为我很少向他请教吗？可我真的不知道要问什么啊。随他去吧，后面的尽量严一点就是，不叫我返工就行。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终于把那座大山铲平了，这下可以跟上每天的进度，不必疲于奔命了。谁知高兴得太早了。厂长又让我检查铝梯配件：钢矩管。这东西每件重达十多公斤，共有八百多件，而且喷塑回来还得再检查一遍。这就意味着我要独自搬十多吨！每一件还得拿起来仔细地检查，简直是把我当苦力使唤嘛。什么破质检员，当初用得着他们费那么大劲吗？谁爱来谁来好了。
　　心中有千般不愿，口中却不肯示弱，看来我这愚公是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一天检验了几十件，不只是腰酸背痛，浑身像散了架一样，往床上一躺，发誓再不要起来。可第二天闹钟一响，还是像弹簧一样弹起来了。我觉得自己现在完全是一架没有灵魂的机器了，每天只是机械地上下班，不知道这苦役何时才到头？
　　已经两星期没有休班了，妹妹打电话问我为什么不过去，才想起这个陌生的地方还有亲人。于是又做回了人。跑去直接通知厂长，我这星期天要休班。本来预备和厂长大吵一架，出下心中的怨气，没想到他爽快地同意了。这个人，好像能洞悉别人的内心，太难对付了。
　　去了才知道，原来从我进厂的第一天起，就有不少人在观察我，在背后议论我。众说纷纭，有人说我太傲气，目中无人；有人猜测我的来路；更有甚者，居然肯定我和丈夫不是合法夫妻，而是野合的。理由是：怎么看都不像，倒像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我几乎气晕了。这是个什么鬼地方，都是些什么人啊！我每天辛辛苦苦地工作，我招谁惹谁了？我和我老公配不配与他们何干？我在家乡工作得好好的，老板信任我，店里的小弟小妹都喜欢我，尊敬我，每天工作干干净净开开心心的，收入也不比这里低多少，我何苦来这里受苦受累受气？面对亲人，心里的委曲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倾泄出来妹妹将妹夫臭骂一顿，说他干的什么好事，给我姐找个什么苦差使？妹夫说我太不能吃苦了，而且来这里之后不注意和同事的关系。我不服气，我每天从上班就没一刻闲着，我有时间去理那些人吗？况且现在讨厌那些长舌妇，更不想去理睬他们，看他们能把我怎样！妹夫要我暂且忍耐一下，两个厂即将合并，他和厂长很快就会占领那片阵地，到时两个仓库合并，我就只做库管了。他又要我向那个统计学习。她也是外来的，只比我早一个月。刚来时差点被炒掉。可她对每个人都是笑脸相迎，每天除了自己的工作外，还主动提前上班去打扫财务室和老板办公室。很快就赢得了这个家族的欢心，现在那个统计员的职位取消了，她正式调入财务室工作。我嘴上说我不是她，凭啥要委曲求全？可心里还是不能不佩服她。哭过了，心中的郁闷也散了。晚上躺在床上，幺婶又鼓励我：人的一生不知要经过多少磨难，如果你这一关闯过了，以后也没有什么能难住你的了。对妹夫描绘的美好蓝图，我是不敢寄予厚望的，然而眼前却没有退路了，我何不尽全力一试，看看自己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就把这恶劣的环境当成另一种体验好了。
　　心态调整过来，工作起来好像也没那么苦了。开始有心情去观察一些人和事。我发现这个分厂的三个固定工对我敬而远之，特别是那个组长，好像对我有些敌意，他手下的人都听他的，我指挥不动。后来我明白了：我没来时他很受厂长重用，我现在的办公桌也是他的。可我来之后，他不得不让给我，去外面干活了。他的失落我可以理解。有天晚上发完料后，我没有离开，主动和组长攀谈，问他在外地打工的经历，又虚心地向他请教封口机的使用方法，一直和他们一起装配件，直到夜班下班。这下我和他们的距离一下拉近了，他们对我的态度变得友善起来，有事时也乐意帮我了。特别是后来，我设计的那些表格得到厂长的肯定，做破坏性承重实验的报告和帮厂长拟定的管理制度都是他不能做的。他开始由衷地对我表示佩服，在工作中也处处帮我，大大减轻了我的工作强度。
　　后来我又和统计成了朋友，天空的浓雾终于开始消散，太阳快要出来了。